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二十 陷阱
目录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六卷 沙威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二卷 洛里翁战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七卷 咪老板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二十 陷阱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二卷 爱波妮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四卷 人助也许是天助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七卷 黑话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九卷 他们去哪里?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五卷 武人街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七卷 最后一口苦酒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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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德纳第开口了。
“是在我指定的地点等着吗?”
被捆住的人终于开口了:“这么捆着,您叫我怎么写呀?”
“是什么?”她丈夫问道。
德纳第好像急不可待,一把抓过那封信,喊了一声:“老婆子!”
“写上地址。法伯尔小姐,您家的地址。我知道您的家离这儿不远,在高台阶圣雅克教堂那一带,虽然您每天都去那里做弥撒,但我不清楚在哪条街。看来您明白自己的处境,在名字上没有说谎,想必也不会说个假地址。还是您自己写上吧。”
德纳第把桌子推到白先生跟前,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墨水瓶、一支笔和一张纸,让抽屉半敞着,露出一把雪亮的长尖刀。
“走窗户,”德纳第答道,“既然爱波妮从窗口丢进这石块,这就表明房子那面没人围着。”
是那对夫妇在商量。
“来不及了。”
“知道。”那人回答。
几个强盗起初惊慌失措,现在又镇定下来。
“死倒没死,他喝醉了。”比格纳伊回答。
“什么东西掉下来啦!”德纳第婆娘嚷道。
“德纳第先生!这老家伙让你白等啦!你心肠太好了,知道吧!要是换了我,我先就把他那张嘴撕成四瓣!他要是再逞凶,我就活活把他煮熟!他必须讲出来,说他女儿在哪儿,那猴子在哪儿!换了我,就这么干啦!怪不得有人说,男人比女人蠢呢!一个人影也没有!十七号!那是一道通车的大门!圣多米尼克街,根本没有法伯尔先生这个人!赶这趟快车,给车夫小费,还有全部花销!我问了门房夫妇,那女的倒长得又结实又漂亮,他们都不认识这个人!”
他打了个手势,老婆赶忙过去,他指着纸上写的那行字给老婆看,又低声补充道:
“慈善家先生!你还应当了解这一点:我不是个形迹可疑的人,我!我不是个没名没姓、拐人家小孩的人!我是个法兰西老军人,本应该荣获勋章!我呀,参加了滑铁卢战役!在战斗中,我还救了一个叫什么伯爵的将军!他倒是向我报了名字,但那鬼声音太微弱,我没有听清楚,只听见‘美谢’。谢不谢没关系,我宁愿知道他的姓名,好能找到他。你看见的这幅画,是大卫在布鲁克塞尔画的,你知道画的是谁吗?画的是我。大卫打算让这一功绩流芳百世。我背这个将军,穿过枪林弹雨。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那个将军,按说什么也没有为我做,他也不比别的将军强什么!可是,我照样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一命,我口袋里装满了这类证件。我是滑铁卢的一个士兵,上帝他祖宗的!我好心把情况全告诉你了,现在就把这事了结,我要钱,要很多钱,要一大笔钱,不给钱,就要你的命,我以天雷发誓!”
白先生额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红晕,他的声音既不发抖,也没有提高,仍像平时那样沉着地回答:“还是认不出来。”
被缚的人放下笔,问道:“这信是送给谁的?”
这样险恶的形势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且变幻莫测。但是,马吕斯仍有勇气,做出种种撕肝裂胆的推测,绞尽脑汁,也看不到一线希望。他脑海中的喧腾同这魔窟的死寂,恰成鲜明的对比。
马吕斯攥紧了手枪圆柄,为难到了极点。两种声音在他头脑里萦绕了一小时,一个吩咐他遵从父亲的遗嘱,另一个呼吁他救那被缚的人。两个声音争斗不休,将他置于极度苦恼的境地。他一直隐隐抱着一线希望,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却没有出现一点可能性。然而,现在千钧一发,观望已经超过极限,德纳第手持尖刀在考虑,离被缚者只有几步远。
“你们站远点儿,让我跟这位先生谈谈。”
“把他捆到床脚上。”他说道。继而,他瞧见挨了白先生一拳躺在屋中间不动的老家伙,又问道:“布拉驴儿死了怎么的?”
“法伯尔先生,听着,干脆现在就向您挑明了吧。”
德纳第说到这里,朝守住门口的那几个跨了一步,颤抖着补充一句:“一想到他跑到这儿来,竟敢像对待补鞋匠的那种口气跟我讲话!”
“有。”
“我接着讲,”他说道,“咱们能谈得拢。和和气气把这事解决了。刚才我不该发火,一时犯糊涂,未免过分,说了过头的话。例如,因为您是百万富翁,我就说向您要钱,要许多钱,要大笔钱。这样讲不合情理。我的上帝,您有钱也不行,还有负担呢,哪个人没有负担呢?我并不想把您搞得倾家荡产。说到底,我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也不是那种得势不让人而显得可笑的人。喏,我让一让,从我这方面做出点牺牲。我只要二十万法郎。”
烛光正好照见一个“通烟囱的”,那张脸虽然抹黑了,马吕斯还是认出他是邦灼,外号春生儿,又叫比格纳伊;那人拿着铁棒两端安铅球的双头锤,举在白先生的头顶。
“哪一个?”
德纳第缓过气来,那双血红的眼睛又盯住白先生,低声而干脆地对他说:“在我们把你灌醉之前,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吕斯脑海中掠过一幕幕可怖的景象。什么!那位姑娘,他们要劫走,而不是带到这儿来?这些魔鬼中有一个要把她劫持到阴暗的角落?何处?……万一就是她呢!显而易见,那肯定是她!马吕斯感到心停止跳动了。怎么办呢?开枪示警吗?将所有这些恶棍绳之以法吗?可是,拿板斧那个悍匪挟持那姑娘,还照样逍遥法外。马吕斯想到德纳第讲的这句话,觉出其血腥意味:“您要是让人抓我。我那伙计就会动那云雀一手指头。”
被缚的人浑身一抖,抬眼看看德纳第。
他刚要跨上去,比格纳伊就一把狠狠揪住他的衣领。
“现在,请签名吧!”德纳第接着说。
“我老婆快回来了,您不要着急。我想,云雀真的是您的女儿,您把她留在身边,我也认为是极其自然的。不过,听我说两句。我老婆带着您的亲笔信,一定能找到她。我早就告诉老婆换上衣裳,这您也看到了,好让您家小姐不难跟她走。她们二人登上出租马车,那后边有我的伙计。在城关外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套两匹好马的双轮小马车。您家小姐乘车到了那儿,就下车,同我那伙计上小马车,我老婆回到这儿,对我们说一声:办好了。至于您家小姐,不会有人伤害她的,双轮马车把她带到地方,就让她安安稳稳待在那儿;等您一把区区二十万法郎交到我手,我们就把她还给您。您要是让人抓我,我那伙计就会动那云雀一手指头。情况就是这样。”
他停下来,问道:“平时您是以‘你’称呼她的,对吧?”
马吕斯六神无主,眼睛四面扫扫,这种机械动作是人在绝望时的最后一招。
“连怀表也没有。”一个“通烟囱的”答道。
看来,容德雷特就等着这几个人,他同拿木棒的那个瘦子迅速地对了几句话。99lib.net
他立刻冲向窗口。
突然,德纳第呵斥被缚者:
德纳第将那条手绢揣进自己兜里。
话音未落,门口出现一张黑不溜秋、毛发竖起的大宽脸,笑口咧得吓人,露出满嘴獠牙。
“这是爱波妮的字。见鬼啦!”
“见鬼!”他女人说,“你说能从哪进来呢?是从窗口飞来的。”
“假地址?”德纳第重复道。
这时,马吕斯听见在他下方墙根窃窃私语,但因靠隔壁墙太近而看不见,只听他们说道:“只有一个办法了。”
“不管怎样,”他心中暗道,“如果云雀就是她,反正德纳第那老婆子一会儿就会把她带来,我马上就能弄清楚;到那时候,如果有必要,我献出鲜血和生命,也一定要把她救出去!什么也阻挡不了我。”
“不要伤着他!”他重复道。可他却没有想到,这话的头一个效果,就是制止了欲发的一枪,喝住了马吕斯。马吕斯觉得,紧急情况已过,出现新局面,再观望一下也未尝不可;况且谁知道呢?也许会出现转机,把他从两难境地解脱出来,不必眼睁睁看着“玉秀儿”的父亲遇害,也不必毁掉上校的救命恩人。
众人退向门口。他接着说道:
他摆了摆手,将几个揪住白先生的强盗挥退。
同时,他抖开已然割断的绳索,唯有一条腿还绑在床脚腿上了。
显而易见,这样一颗灵魂不会恐惧,也不知惊慌失措为何物。这种人善于驾驭出乎意料的绝境。形势再怎么危急,灾难再怎么不可避免,他也绝不像要淹死的人那样,在水下睁开惶恐万状的眼睛。
“你们这些可怜虫,”他说道,“我不怕你们,你们也不必怕我。”
“等我老婆一回来,跟我说一声:云雀上路了,我们就放了您,您可以随便回家睡觉。您瞧,我们并没有恶意。”
马吕斯焦虑的情绪稍能控制住了,他侧耳细听,心中最后一点疑云消散了:此人确是遗嘱所说的那个德纳第。听他谴责父亲忘恩负义,马吕斯不禁浑身颤抖,真觉得责无旁贷,应当承认人家言之有理。他越发首鼠两端,不知如何是好了。再说,有一种像罪恶一样可憎、像真情一样揪心的东西,体现在德纳第的每句话里,体现在他那声调、手势和使字字迸出火花的眼神里,体现在那种火暴性子一吐为快的喷发中,体现在那种大吹大擂和卑鄙下流、高傲和渺小、狂怒和愚妄的混杂中,体现在真怨恨和假感情的糅合里,体现在一个恶人品尝肆虐快感的那种粗鄙中、一颗丑恶灵魂的那种无耻暴露中,体现在全部痛苦和全部仇恨交织的竞相宣泄中。
“楼下有出租马车吗?”
德纳第住了口,他气喘吁吁,那狭小的胸膛呼哧呼哧像拉风箱。他的眼神充满了下流的喜悦,表现出怯懦而凶残的小人终于能击败自己所畏惧的人,终于能凌辱自己所恭维的人了,那是侏儒站到巨人头顶的喜悦,也是豺狗遇到一头病得不能自卫、但还有口气儿能感知疼痛的公牛,开始撕咬时的喜悦。
容德雷特同那个拿包铁皮棒子的人对完话,又转向白先生,伴随他那低沉、克制而又可怕的笑声,重复问道:“您认不出我了吗?”
白先生拿起笔。
破屋的门猛地打开,出现三条汉子。他们身穿粗布蓝罩衫,脸戴黑纸面具:头一个精瘦,手操一根包铁皮的长木棒;第二个彪形大汉,手握斧柄中间,倒提一把屠牛斧;第三个膀阔腰圆,不像头一个那么瘦,也不像第二个那么高大,手中攥一把大钥匙,不知是从哪个监狱偷来的。
那七人还未省过神儿来扑上去阻挡,他已经俯过身去,手伸向壁炉中的火炉,接着又直起身;这下子,德纳第和他女人,以及那七名歹徒,全都吓得退向破屋里边,惊愕地望着他,只见他几乎挣脱,将一根烧红而凶光逼人的钢錾举在头顶,那姿势好不吓人。
“什么!没有钱包吗?”他问道。
众人回头看去:沙威来了。
“不割了这家伙的脖子啦?”德纳第婆娘问道。
“哼!我总算找到你了,慈善家先生!穿破衣烂衫的百万富翁!送布娃娃的好先生!老傻瓜!哼?你认不出我来啦!怎么,八年前,1823年圣诞节那天晚上,不就是你到蒙菲郿,到我的客栈吗?不就是你从我家带走芳汀的孩子云雀的吗?不就是你穿一件黄外套?不是吗?手里还拎一大包破烂衣裳,就像今天早晨一样到我家来!你说说,老婆子!看来,他有这口瘾,到别人家去,总带着装满毛线袜子的包裹!老慈善家,算啦!难道你是开衣帽袜店的吗,百万富翁先生?你这圣徒,专门把店底货送给穷人!真会耍把戏!哼!你认不出我啦?好吧,我却认出你,我呀,一见你这牛鼻子伸进这里,我当即就认出你来。哼!这回瞧瞧吧,就这样随便闯进别人家里,不是什么好事,借口那是客栈,穿着破衣烂衫,装出一副穷相,好像让人给一个铜子钱也是好的,瞒骗人家,再摆出慷慨的派头,把人家饭碗夺走,还在树林子里威胁人,赖着这笔账,等人家破落了,才送来一件太肥的大衣、两条医院病床用的破毯子,老无赖,拐骗儿童的老贼!”
德纳第呵斥道:“你们疯啦!神经出毛病啦!真是一帮蠢货!白耽误工夫,对不对?抽签,对不对?猜手指头!抽草茎!写上我们的名字!放进帽子里!……”
这工夫,德纳第——此后我们不再用别的名字称呼他了——在桌子前走来走去,神态失常,得意到了疯狂的程度。
“笑起来痛快。”那人回答。
“我脚冷了。”他说道。
在天生伟大而崇高的人身上,肉体和感官因疼痛而产生的反应,往往促使灵魂显露在眉宇间,如同士兵哗变迫使军官出面一样。
他们终于把他拖到靠窗户的那张床上,掀翻了按住。德纳第婆娘揪住他的头发不放。
“把他劈两半!”
“全准备好啦?”容德雷特问道。
随即一转身,面目狰狞,冲白先生狂叫:
“套好了。”
德纳第说得对,情况的确如此,只是马吕斯心慌意乱,没有看出来。白先生仅仅说了几句话,并未提高嗓门,甚至在窗口同六名强盗搏斗时,他也一声不吭,实在怪得很。
德纳第继续说道:
“当然喽,从前你耍了我!你是我这全部苦难的根源。你花了一千五百法郎,把在我那儿的一个女孩带走;她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当时已经给我挣来不少钱,本来我可以靠她过一辈子;那姑娘本来可以把我开店赔的钱全捞回来。在我那可恶的大车店里,别人大吃大喝,我却像个傻瓜,把全部家当吃进去了!哼!但愿他们在我店里喝的全是毒药!算了,没关系!说说看,当初你把云雀带走,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那时在树林子里,你拿一根短木棍,可以逞凶。现在一报还一报,王牌攥在我手里啦!你完蛋了,我的老儿!哈,今天该我笑了,真的,我要开怀大笑!这回他可落入圈套啦!我跟你说,我是99lib.net演戏的,我叫法邦杜,曾经跟马尔斯小姐、穆什小姐同台演出,我说明天2月4日,房东要收我房租,你却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是1月8日,而不是2月4日到一个季度!愚蠢透顶!给我送来这可怜巴巴的四枚金币!恶棍!心肠真狠,连一百法郎都不肯凑足!我那一阵恭维,还真把他给迷惑住了!叫我好不开心。我心里想:傻瓜蛋!嘿,这回让我逮住了。今天早晨,我舔你的爪子,今天晚上,我就要啃你的心!”
他指着白先生,又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德纳第婆娘果然冲进屋,她气喘如牛,满脸涨红,两眼冒火,用两只肥大的手掌同时拍着大腿根,嚷道:“假地址!”
被缚人签了名。
“两匹好马?”
白先生面对面瞧着他。答道:“不认识了。”
他停下来,一时仿佛自言自语,火气也消了,就好像罗讷河水流进地洞里;继而,他又像要高声讲完他低声自语的事情,一拳击在桌子上,嚷道:“还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马吕斯感到,现在阻止他行动的,不仅是上校的遗嘱,还有他的恋情,以及他的意中人所面临的危险。
“是U.F.正对。玉尔班·法伯尔。好吧,签上U.F.吧。”
“千万别把信丢啦!别忘了,你身上带着二十万法郎!”
德纳第折好信,又说道:
“快!准备软梯!把肥肉留在老鼠笼子里,咱们快溜吧!”
受害者这种绝望的挣扎,非但没有激怒德纳第,反而令他平静下来。他身上有两个人,一个凶残,一个精明。直到这一刻,面对束手就擒的猎物,他得意忘形,是凶残的人得了逞;而他看到受害者要拼死一搏,身上那个精明人又出来占了上风。
“对不起,先生,”白先生回答,那礼貌的口吻在此刻显得既有力又特别,“我看出您是个强盗。”
“小伙子停在那儿,跟你闺女聊天呢。”
软梯一固定,德纳第就嚷道:“走!老板娘!”
说着,他伸出左手臂,右手握着木柄,将灼热的钢錾压到赤臂的肉上。
他随即将钢錾从伤口拔出来,挥臂抛出敞着的窗口;那烧红而骇人的工具翻了几个筋斗,消失在夜色中,远远落在雪地上熄火了。
他将大斧放在一个角落,便跟德纳第婆娘往外走。
“还用问!”德纳第说道,“那小姑娘,云雀呀。”
马吕斯心头一亮,有主意了,这正是他要寻找的办法,解决一直折磨他的这个难题:既姑息凶手,又搭救受害者。他跪到五斗柜上,伸手臂抓起那张纸,又从夹壁墙上轻轻剥下一个小灰泥块,裹在纸里,从墙洞投到隔壁破屋中央。
“谁?”白先生问道。
她停了一下,缓了口气,才又说道:
他突然一抖。
被缚人想了一下,才拿起笔来写道:
被缚者一句话也不讲。德纳第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强盗!对,我知道,富有的先生们,你们就这样称呼我们!嘿!不错,我破了产,躲藏起来,没有面包,身上连一个铜子也没有,我是个强盗!我一连三天没吃饭了,我是个强盗!哼!你们那些人,脚上穿得暖暖的,穿萨哥斯基制造的薄底皮鞋,像大主教那样穿着棉大衣,你们住在有门房的楼房的二楼,你们吃块菰,1月份吃四十法郎一把的芦笋,吃豌豆,总之你们肥吃肥喝,而你们要想知道天气冷不冷,还得看报上登的舍瓦利埃工程师的寒暑表记录。我们呀!我们本身就是寒暑表!我们就用不着跑到河滨路的钟楼脚下,看看冷了多少度;我们觉得出身上的血液凝结了,冰块钻进心里,于是我们说:这世界没有上帝!现在,你来到我们的洞穴,对,来到我们的洞穴,管我们叫强盗!好吧,我们要吃掉你!好吧,我们这些穷小子,要把你吞下去!百万富翁先生!告诉你一个情况:当初我是有经营的人,也有执照,也是选民,也是个绅士,我!可你呢,很可能就不是!”
“也没什么关系,”那个戴面具手拿大钥匙的人,用腹部发音咕哝道,“这是个老滑头!”
德纳第走到门后角落,拿起一盘绳子,扔给他们。
烛芯结了个大烛花,炉火也暗淡了,昏光难以照亮空荡荡的破屋子,墙壁和天花板上映出那些魔头鬼脑的怪影。
那女人冲过去,拾起纸包的灰泥块。
这时,展开了一场恶斗。白先生当胸一拳,把那老家伙送到屋子中央打滚,随即又反手两掌,将另外两个袭击者打倒在地,两个膝头各按住一个,像石磨盘一般,压得两个坏蛋喘不上气来;然而,其余四个家伙抓住这令人生畏的老人臂膀和脖颈,把他压在两个倒地的“通烟囱的”身上。这样一来,白先生既制人又为人所制,把人压在身下,而身上又被人死死压住,使尽全身力气也摆脱不掉,完全让一帮可怕的强盗给糊住了,就像一头野猪被一群狂吠的猎犬糊住一样。
“您就往下写吧。”德纳第说着,又继续口授:“你马上来一趟,缺你不可。送这便函的人,是我派去接你的。我等着你。放心来吧。”
德纳第开始口授:“我的女儿……”
“要用我的帽子吗?”有人在门口喊道。
两名强盗按住他的肩膀,戴面具并用腹声说话的那个人,冲到他面前,等他动一动,就用大钥匙敲碎他的脑壳。
还未过一分钟,便传来鞭声,而且声音渐弱,很快就听不见了。
说到这里,德纳第顿了顿,朝小火炉抛了个笑脸,一字字加重语气说道:“先告诉您,我不能允许您说不会写字。”
德纳第婆娘服从了,嘴里还咕哝两句,就像母狼服从公狼一样。
接着,他又走起来,同时大肆发泄,如雷吼道:
他随即转向比格纳伊:“给先生的右胳膊松绑。”
于是,容德雷特一直走到桌子前,俯身凑到蜡烛上面,叉起双臂,那棱角突出的凶狠的下巴,伸向白先生那张平静的脸,尽量逼近,但没有吓退白先生,他就保持猛兽要捕食的这种姿势,吼道:
当时,被缚者怕暴露,不敢弯腰,也就没有割断左腿上的绳索。
“火烧的!烟熏的!千刀万剐!扒皮抽筋!”
她回头将纸包交给丈夫。
随即他又转向白先生,倍加狂暴地说:
德纳第嘴上这么说,眼睛则紧紧盯住白先生,眸子里仿佛射出两支利箭,要穿透他这俘虏的意识。再者,他使用的语言,也涂了一层险诈放肆的色彩,但很有分寸,几乎字斟句酌,让人感到这坏蛋刚才还是一副强盗的嘴脸,现在完全像个“受过教育要当神父的人”了。
显然,德纳第故意不讲出那姑娘的名字,他只说“云雀”,只说“小姑娘”,就是不提名字。这是机灵人的谨慎,在同谋面前保守秘密;一讲出名字,就等于把“整桩买卖”交给他们,告诉他们不该了解www.99lib.net的事情。
等他们出去,德纳第又从门缝儿探出头,冲走廊喊道:
宗教裁判所大法官见了他那笑脸,也要艳羡不已。
“折信得用两只手,还是由我代劳吧。”
邦灼,外号春生儿,又叫比格纳伊,执行了德纳第的命令。等捆住的人右臂解开之后,德纳第便拿起笔,蘸了墨水递给他,说道:
这句话好像开场白,接着要澄清事情了。马吕斯倾耳细听。德纳第继续说道:
众所周知,丑类也有触怒的地方,魔怪也有怕痒的部位,听到“强盗”这个字眼,德纳第婆娘腾地跳下床;德纳第也一把抓住椅子,好像要把它弄个稀巴烂。“别动,你!”他冲老婆喊道,然后又转向白先生:
她又说道:“一个人也没有!圣多米尼克街十七号,根本就没有玉尔班·法伯尔先生!人家不知道他是谁。”
他手拿帽子,微笑着举过去。
“不错,对不起!”德纳第说道,“您说得太对了。”
“你们都是穷苦人,其实我的命也一样,保不保不吃劲儿。你们以为一动硬的,就能逼我说话,就能逼我写我不愿意写的,说我不愿意说的话……”
他一把操起烛台,啪地往壁炉上一撂,用力极猛,烛芯差点震灭,蜡油也溅到墙上。
“对。”
德纳第急忙把纸打开,凑到烛光下。
“好吧,”一个强盗说,“咱们抽签,看谁头一个下。”
戴面具并用腹音说话的那个人,把大钥匙往上一扔,朝空中举起双臂,一句话不讲,双手迅速合拢三下。这好比向海员发出起航的信号。按住被缚者的那两个歹徒,也都放开手;眨眼间,软梯就从窗口放下去,由两个铁钩牢牢卡在窗台上。
圆月的一束亮光,正好射在他脚下旁边的桌子上,似乎照见一张纸,上面有德纳第家大姑娘早晨写的几个大字:冲子来啦!
这个被擒获的人保持沉默,有生命危险也不喊叫,采取了一种谨慎的态度,抵制本能的反应,我们应当指出,马吕斯一注意到这种情景,就感到不对头,又惊讶又难以接受。这个由库费拉克抛给绰号的白先生,是个严肃而奇特的人,本来就藏匿在厚厚的神秘中,又经德纳第指出这一确凿的事实,在马吕斯看来,他就更加神秘莫测了。然而,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他被绳索绑缚,又陷于刽子手的重围,可以说半截身子陷入坑中,每时每刻都往下沉,但是面对德纳第咆哮也好,和颜悦色也罢,他始终毫不动容,在这种时刻,那张面孔还神情忧郁,仪态非凡,不能不令马吕斯暗中赞叹。
“您瞧,就是这么简单。您不想出事,就不会有事。我都交代给您,事先说明白,好让您心中有数。”
“把他扫到角落去。”德纳第又说道。
德纳第婆娘的沙哑声音回答:“放心吧,我把信放进肚子里了。”
有一阵工夫,白先生似乎密切注视德纳第的一举一动,而德纳第却被自己的狂怒弄得头晕目眩,在那巢穴里走来走去,觉得稳操胜券:房门有人把守,他们有家伙,逮住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而且九个对付一个,假如德纳第婆娘也算一个人的话。德纳第转身呵斥手持大斧的人,正好背对着白先生。
马吕斯心想,再过几秒钟,就该是他干预的时候了,他举起右手,枪口指向靠走廊一侧的天棚,随时准备开火。
被缚者并不注意周围发生的情况,他仿佛在遐想或祈祷。
这时,德纳第不再遮挡马吕斯的视线,马吕斯可以仔细观赏那涂抹的东西,还真看出画的是战场,背景硝烟弥漫,画上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男人。那二人正是德纳第和彭迈西,救命恩人中士和被救者上校。一时间,马吕斯仿佛喝醉了,觉得他父亲在画上活了,那不再是蒙菲郿客栈的招牌,而是复活的场面,一座坟墓裂开,一个幽灵从墓穴里站起来。马吕斯听见太阳穴上脉搏的跳动,耳畔回响着滑铁卢的炮声,他父亲满身鲜血,模模糊糊画在这凶险的画板上;令他胆战心寒,那丑陋的身影仿佛定睛凝视他。
白先生写完,德纳第又说道:“哦!划掉‘放心来吧!’,这句话可能让人猜想事情不简单,还可能产生戒心。”
等最后一个结打好,德纳第搬来一把椅子,几乎面对着白先生坐下。转瞬间,德纳第变了个人,那副面孔由气势汹汹转为温和狡猾,刚才还唾沫横飞、近乎野兽的那张嘴上,忽然浮现办公室人员那种礼貌的微笑,马吕斯简直认不出了,他注视这种令人不安的幻变,心中骇然,那种感觉就像目睹一只猛虎摇身一变而为律师。
他又转向手持大斧的人:“你呢,既然取下了面罩,那就陪老板娘去一趟。你上去站在车后面。车停在哪儿你知道吗?”
“你们耍小孩子脾气,”德纳第说道,“我们这是耽误工夫,冤家对头跟上来了。”
这破屋里只剩下德纳第和被缚人,以及五名强盗。这几个人脸上戴着面具,或者抹了黑胶,装扮成煤炭工、黑人或者鬼怪,借以吓人,然而他们那种样子,又迟钝又没精神。让人感到他们做案犯罪就像干活计,不紧不慢,既不气愤也不怜悯,只是有点无聊。他们挤在一个角落里,一声不吭,好似一群没开化的人。德纳第在烤脚。被缚者重又陷入沉默。这间破屋刚才喧哗鼓噪,沸反盈天,现在忽然平静凄清了。
“我不叫法邦杜,也不叫容德雷特,我叫德纳第!就是蒙菲郿的那客栈老板!听清楚了吧!德纳第!现在,您认出我了吧?”
读者已然猜出,他要卖给白先生的那幅所谓名作,大卫的绘画,只不过是他那车马店的招牌,我们还记得是他自己画的,也是他在蒙菲郿破产后唯一保留下来的残物。
“你干吗拿下假面具?”德纳第怒气冲冲地对他嚷道。
白先生刚才被掀倒在床上,现在任他们摆布。那是医院用的破木床,四条粗腿几乎没有怎么加工;强盗们让他站在地下,把他牢牢捆在离窗口最远、靠壁炉最近的床腿上。
白先生似乎放弃反抗。众人上下搜他全身,只搜出一条手绢、一个仅装六法郎的皮钱袋。
他将纸放到白先生面前,说道:“写吧。”
“上帝呀!您本来可以喊一两嗓子‘捉贼呀’,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妥!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喊‘抓凶手啊!’在我看来,也绝不是无理取闹。谁落到信不过的一帮人当中,都要叫喊一阵,这是非常自然的事儿。您若是喊起来,不会有人制止,甚至不会把您的嘴堵上。让我来告诉您为什么吧。这间屋非常隔音,它只有这一点好处,但好处终归是好处。这是个地窖,哪怕丢一颗炸弹,离这里最近的巡警也会以为是醉鬼打鼾。在这里,大炮也只是噗的一下,打雷也不过嘭的一声。这住房很实用。总而言之,您没有叫喊,www•99lib.net这样很好,令我敬佩;我也要告诉您,我从中得出的结论:亲爱的先生,您一叫喊,会喊来谁呢?喊来警察。跟随警察而来的呢?是司法。而您没有喊,可见您跟我一样,也不想看到司法警察前来。可见,这一点我早有觉察,您要隐藏什么,这对您挺重要。就我们而言也同样重要。因此,咱们能够谈得拢。”
马吕斯没有听见这句回答。此刻,谁若是瞧见,就会发现他在黑暗中那么惊愕、怔忡而震悚。当容德雷特说“我叫德纳第”的时候,马吕斯浑身抖起来,只觉一阵心寒,仿佛利剑刺进去,他赶紧靠在墙上,准备开枪打信号的右臂也缓缓放下,当容德雷特重复“听清楚了吧?德纳第!”的时候,马吕斯手指一软,手枪险些失落。容德雷特揭示自己的身份,并没有触动白先生,却大大震动了马吕斯。德纳第这个姓名,白先生似乎不认识,马吕斯却认识。让我们回想一下,这名字对他究竟意味什么!这名字,写在他父亲的遗嘱里,更铭刻在他的心上!这名字,他铭刻在思想深处,记忆深处,在这神圣的遗嘱中:“一个名叫德纳第的人救了我的命。吾儿若遇见他,望尽力报答。”我们记得,这名字是他灵魂的一个敬仰,同他父亲的名字并列受他崇拜。怎么!这人就是德纳第,这人就是他久寻不见的蒙菲郿那个客栈老板!现在终于找到了,怎么会是这样!他父亲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个强盗!马吕斯渴望效命的这个人,竟然是个魔鬼!彭迈西上校的这个搭救者正在行凶,虽然马吕斯还看不清楚是什么方式,但是很像要谋财害命。天主啊,要害谁的命呀!真是劫数啊!命运的嘲弄多么惨苦啊!父亲在棺木里命令他全力报答德纳第,而且四年来,他也一心想偿清父亲的这笔债,谁料,他正要协助法律逮捕一个行凶的强盗时,命运却向他大喝一声:这是德纳第!在滑铁卢的英勇战场上,人家把他父亲从枪林弹雨中救出来,他终于能够报答了,却报答人家一个断头台!他曾许下心愿,一旦找见那个德纳第,他一定要跪拜,而现在果然找到了,却要把人家交给刽子手!父亲对他说:“要救助德纳第!”而他却要毁掉德纳第,以这种行为来回答那至爱神圣的声音!这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把他父亲从死亡中抢出来,他马吕斯却告发父亲托付给他的人,让父亲从坟墓里观赏将这人押赴圣雅克广场受刑!多少年来,他心中牢记父亲写下的遗愿,现在却背道而驰,这该有多么荒唐可笑啊!然而,从另一方面说,目睹发生一场命案而不加以制止!什么,坐视不管有人受害,让凶手逍遥法外!对这样一个歹徒,难道还能一味知恩图报吗?马吕斯四年来的全部念头,仿佛被这意外的打击彻底搅乱了。他浑身战栗,全取决于他了。眼前这些气势汹汹的人,却不知道全控制在他手里,他一开枪,白先生就会得救,德纳第就完蛋了;如不开枪,白先生就要遭殃,而德纳第,谁知道呢?也许会逃之夭夭。抛弃这一个,还是让另一个倒下?左右为难,都要受良心的责备。怎么办呢?何去何从呢?背弃刻骨铭心的记忆,背弃从内心深处许下的诺言,背弃最神圣的职责,背弃最为珍视的遗书!违背父亲的遗嘱,还是纵容犯罪?两难之间,他仿佛听见这边他的“玉秀儿”为她父亲恳求他,那边上校则叮嘱他照顾德纳第。他感到自己要发疯了,两条腿发软,站立不稳。眼前的事态直转急下,根本不容他仔细斟酌。这真像一场旋风,他自以为处于主动,却身不由己裹卷而去,眼看就要昏倒了。
“您瞧,我这酒里掺了不少水了。我不了解您的财产状况,但是我知道您不在乎钱,况且,像您这样一位慈善家,拿出二十万法郎,给一个境况不好的户主,是完全可以的。不用说,您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总不会认为我像今天这样劳神,组织晚上这件事,而且这些先生会一致同意安排得很好,费了这么大劲儿,您总不会认为是要向您讨点小钱,好去德奴瓦耶店,喝喝十五法郎一瓶的红葡萄酒,吃吃小牛肉吧。二十万法郎,值这个数。这点小意思,只要从您口袋里掏出来,我向您保证完事儿,您不必担心谁碰您一根毫毛。您会对我说:可是,我身上没带二十万法郎啊。唔!我可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没有要求这样,只要求您一件事:劳驾照我说的写下来就成了。”
这时,被缚者朗声说道:
这正是手持着牛斧那汉子的嘴脸。
只听肉烙得吱吱响,破屋里登时弥漫刑拷室的气味。马吕斯唬得魂飞魄散,站立不稳,歹徒们也都不寒而栗,只见红錾嵌进肉中,而那怪老头儿若无其事,一副凛然的神态,脸上的肌肉仅仅微微抽搐,那双并不噙恨的秀目,紧紧盯住德纳第,痛苦完全化入威严肃穆的神色中了。
“好啦。”那瘦子回答。
然后,德纳第又回到白先生对面坐下。
被缚者又说道:“你们随便怎么处置我吧。”
“巴伯,干吗带这么多人手来?”德纳第低声问手持木棒的汉子,“没必要。”
“老板娘回来了!”德纳第说道。
就在他老婆气急败坏,大喊大叫的时候,德纳第坐到桌子上,摇荡着右腿,一副粗野的沉思神态望着火炉,半晌没有讲一句话。
白先生毫不动容,答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是从哪儿来的?”德纳第问道。
真玄啊。德纳第已经克服了最后的恐惧或顾虑,正朝那被缚者走去。
这场景马吕斯不忍看下去,他心中暗道:“父亲啊,宽恕我吧!”同时他的手指摸向手枪扳机,正要开枪时,忽听德纳第又喊了一声:“不要伤着他!”
“那辆车套好牲口了吗?”
“你呀,别掺和了,”德纳第说道,“你的围巾要撕破了。”
“让我们先走!”那帮强盗吼道。
两个“通烟囱的”用脚把醉鬼踢到废铁堆边上。
“别急,哎,老滑头!让我们先走!”
“我说您写。”
“给你信。你知道该怎么办。楼下有马车,快去快回。”
“争取时间!”被缚者声音洪亮地嚷道。
德纳第缓步走向桌子,拉开抽屉,取出尖刀。
“您完全清楚,”德纳第答道,“送给小姑娘的。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嘛。”
在这寂静中,听楼门开闭的声响。
德纳第婆娘赶紧跑来。
“放心吧。”比格纳伊对德纳第说,“他有一条腿还绑着那,跑不掉。我敢打保票,那蹄子是我给绑上的。”
白先生沉默不语。在这寂静中,走廊里响起一个破锣嗓子,开了这样一句瘆人的玩笑话:“要劈木头,看我的!”
“大闺女。”
马吕斯长出一口气,她,“玉秀儿”或“云雀”,不知该怎么称呼的姑娘,还是脱险了。
被缚者在www.99lib.net绳索中动了一下。
她带去的那个强盗也跟着进来,过去又操起板斧。
“玉尔班·法伯尔。”被缚人答道。
马吕斯等待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无不加剧他的焦灼心情。这个谜团更加解不开了。那个“小姑娘”,德纳第还称为“云雀”,究竟是谁呢?难道是他的“玉秀儿”吗?被缚的人听到“云雀”这称呼,似乎毫不动容,而是极其自然地回答一句: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另一方面,U.F.这两个字母有了解释,是玉尔班·法伯尔的简写,“玉秀儿”不叫玉秀儿了。只有这一点,马吕斯看得最清楚了。他观察俯瞰整个场面,受到极大的迷惑,钉在原地不动,仿佛看到眼前的恶行,精神一时极度沮丧,几乎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根本集中不起来思想,茫然失措,只是立在那里等待,企盼发生点情况,无论发生点什么情况都好。
“先生,您错打主意了,不该跳窗户,那会摔断腿的。现在,您若是允许的话,咱们就心平气和地聊聊。首先我要告诉您,我注意到一个情况,就是您一声也没有叫喊。”
“写上‘我亲爱的女儿’吧。”德纳第说道。白先生照写了。德纳第继续口授:“你马上来一趟……”
白先生便划掉这四个字。
德纳第像猫一样,一伸爪子,从兜里掏出刚才从白先生身上搜来的手绢,寻找标志,凑近烛光。
他住口了,但被缚者仍不打破沉默,德纳第接着说道:
“就这么干。”
其他强盗听到蹿动声,纷纷从走廊跑来。那个坐在破床上仿佛喝醉酒的老家伙,也跳下床,手持养路工用的铁锤赶到。
“你们几个,搜搜他的身。”德纳第又说道。
“抓住他!”德纳第嚷道。
“怎么不见蒙巴纳斯?”
是那个手持屠牛斧的汉子在寻开心。
“从哪儿溜?”比格纳伊也问道。
终于,他慢悠悠地,声调特别恶毒地对被缚者说:“给个假地址?你想得到什么?”
“仔细看清楚了,先生,您由我们掌握,由我们支配,完全由我们支配,任何人力都不能把您从这里救走,要是逼得我们采取极端的行动,造成不愉快,那我们的确非常遗憾。我不知道您的姓名,也不知道您的住址;不过我要事先告诉您,派去送您这封信的人不回来,绝不会给您松绑。现在,请写吧。”
他搬一把椅子,挨壁炉坐下,叉起胳膊,朝铁炉子伸出两只带泥的靴子。
他又说道:“签字吧。您叫什么名?”
“从我眼前飞过。”比格纳伊附和道。
这老人面临巨大危险,仍然如此坚定而勇敢,仿佛天性如此:勇敢和善良一样,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我们爱一个女子,绝不会把她父亲视为路人;同样,马吕斯也为这个尚未结识的人感到骄傲。
白先生面无血色,显然他明白自己落到什么境地,便注意整个屋里的动静,头在脖颈上缓缓扭动,注视他周围的一颗颗脑袋,那神情又专注又诧异,但并无畏惧之色。他把桌子当作临时防御工事;这人,刚才还是一副和善老人的样子,却赫然变成一个威武斗士,粗大有力的拳头放在椅背上,那姿势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他放弃了武器。
就这样约莫过了半小时,德纳第仿佛沉浸在晦暗的思索中。被缚者一动不动。然而,有好一阵工夫,马吕斯似乎断断续续听见轻微的窸窣声,是从被缚者那边传来的。
“圣多米尼克-唐斐街十七号,玉尔班·法伯尔先生寓所,法伯尔小姐收。”
没有一点响动,唯闻熟睡的那老醉鬼平和的呼吸。
“棒极了。”
德纳第这回毫不做作,起身走向壁炉,挪开挡板,把它立在一旁的破床边上,显示一铁炉子旺火,而被绑缚的人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火中有一根钢錾烧到白热化,周围散布点点小红星。
“哼!胡扯!”德纳第嘶哑的嗓子嚷道。“这场玩笑你还要开下去!老兄,你还垂死挣扎!嗯!你想不起来啦?你看不出我是谁!”
白先生抓住这个时机,一脚踢开椅子,又一拳推开桌子,身形敏捷得出奇,不待德纳第转身,一个箭步就蹿到窗口,打开窗户,跳上窗台,跨到窗外,只用一秒钟的工夫,半截身子已经出去了,却又被六只有力的大手揪住,硬把他拖回破屋里。扑上去抓住他的人,是那三个“通烟囱的”。德纳第婆娘也同时上去揪住他的头发。
容德雷特称为“通烟囱的”那三个赤臂汉子,也都从废铁堆里操起家伙:一个拿了一把大剪刀,另一个拣了一根铁杠杆,第三个挑了一把大锤;他们全都一声不吭,挡住出门的路。那老家伙仍坐在床上,只略睁一下眼睛。容德雷特婆娘坐在他旁边。
白先生还是一声不吭。德纳第继续说道:
“很好。”容德雷特说道。
白先生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住了口才对他说:“我不明白您要说什么。您认错人了,我是个很穷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百万富翁。我不认识您。您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他撸起左衣袖,补充一句:“你们瞧。”
后来法院调查戈尔博老屋谋财害命案,就记录了警察进入现场之后,在床上发现半片经过特殊加工的大铜钱。那是一种精巧的奇物,是在苦役监狱黑暗中,耐心磨制出来的,为了在黑暗中使用,不过是越狱的工具。那种奇异的艺术品,又丑恶又精致,放到珠宝店里,犹如黑话隐语纳入诗歌。在苦役监狱中有邦伏努托·塞利尼之辈,同样,文坛上也有维庸一类人。狱中不幸的囚犯渴望自由,便千方百计,用木柄小刀或旧砍刀,有时根本没有工具,把一枚大铜钱锯成两个薄片,将中间挖空,但毫不损坏币面的花纹,两片钱币的边沿又刻上螺纹,可以随意旋扭扣合和开启,成为一个小盒,小盒里藏一条怀表的弹簧,而弹簧加了工,能锯断铁链环和铁条。别人以为这个不幸者不过拥有一个大铜钱;其实不然,他拥有自由。事发后警察检查现场,在那巢穴靠窗的破床下,找到两片这样的大铜钱。他们还发现一根蓝钢小锯条,能藏在铜钱里面。估计当时情况是这样:那帮歹徒搜身时,受害者暗中将身上的大铜钱握在手中;后来,他的右手松了绑,就乘机拧开铜钱,取出锯条,割断绑缚的绳索,正是这个缘故,才有窸窣的声响和不易觉察的动作,引起马吕斯的注意。
“很好!”德纳第咕哝道,“他们走得好快,照这样赶路,只要三刻钟,老板娘就能返回。”
“有什么办法呢?”手持木棒的汉子回答,“他们都要入伙。现在是淡季,没什么生意。”
“写什么?”被绑的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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