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三 脑海中的风暴
目录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六卷 沙威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三 脑海中的风暴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二卷 洛里翁战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七卷 咪老板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二卷 爱波妮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四卷 人助也许是天助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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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七卷 黑话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九卷 他们去哪里?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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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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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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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五卷 武人街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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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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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七卷 最后一口苦酒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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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能使他更加惊慌失措。
他感到他良心和命运的又一个决定时刻临近了:主教标志他新生的第一阶段,尚马秋则标志第二阶段。巨大的恐慌过后,又面临巨大的考验。
他仿佛莫名其妙睡了一觉,忽然醒来,发现在深夜里,站在下滑的深渊边上,浑身瑟瑟发抖,已经退不回去了。在昏暗中,他看见一个陌生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命运把那人当作他要推下深渊。是他还是那人,必须坠落下去一个,深渊才能重新弥合。
只有在黑暗的地下才能发现钻石,也只有在深沉的思想里才能发现真理。他在最黑暗的地方摸索了许久,终于得到一粒钻石、一个真理,他握在手中看着,只觉得眼花缭乱。
事后,一整天他都处于这种状态:内心思潮翻腾,外表沉静安详;他仅仅采取了所谓“保全的措施”。头脑里还是一片冲突和混乱,乱作一团,看不清任何念头的形态,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刚刚受了一次重重的打击。他还照常到芳汀的病榻旁边,并出于善良的本能,延长了探视的时间,心想应当这样做,应当把她托付给嬷嬷,以备万一他外出。他隐约感到也许要去一趟阿拉斯,虽然还没有决定,但是心想他既然丝毫没有受到怀疑,倒不妨亲自去看看那件案子审判的情况,于是定了斯科弗莱尔的马车,以备不时之需。
他拿起两支烛台。
他遐想的思路毫未改变。他仍然清晰地看见他的职责:“去吧!报出你的姓名!自首吧!”这是用发光的字写出来的,在他眼前闪闪发亮,并随着他的视线而转移。
接着,他傻笑一下,又说道:“我真糊涂!这里不可能有人。”
想到这里,又爆发一场新的危机。
两者相互争斗,他也看见两者在搏斗。随着他的思索,两个念头也在他精神的眼前扩大,现在已经长成了巨大的身躯;他仿佛看见在他的内心,在我们前面所说的这个无边无际的天地里,在幽暗和微光之间,一位女神和一个女魔正在酣战。
他俯下身,烤了一回火,身子着实感到舒服。“好暖和呀!”他说道。
他丢开一切幻想,渐渐脱离尘世,要从别处寻求安慰和力量。他对自己说必须尽天职,尽了天职,未必就比逃避天职更痛苦;如果他“听其自然”,留在海滨蒙特伊,那么他所赢得的德望和美名、钦佩和敬重、他的善举和仁爱之心、他的财富、他的人望、他的品德,都要被一桩罪行所玷污;这些圣洁的事物同这件丑事纠缠在一起,该是什么味道!反之,他若是在苦役场,在绞刑架下,戴着刑枷,戴着绿色刑徒帽,在不间断的苦役中,在无情的屈辱中,完成自我牺牲,那么他就会为自己增添一个圣洁的思想!
阻止不了思想回到一个念头,如同海水回到岸边。对水手来说,这叫作潮流;对罪人来说,这叫悔恨。人的灵魂经上帝掀动,好似汹涌澎湃的海洋。
这时,他仿佛听见心里一个声音喊叫:“冉阿让!冉阿让!”
过了一会儿,他吹灭了蜡烛:有烛光觉得不自在。
话题先不要扯得太远,为了讲得明明白白,就要强加一种必不可少的观察。
炉火还很旺,烛台一扔进去,很快就能烧变形,化为难辨何物的条块。
他的外形也像内心一样,摇摇晃晃,踱步的样子,如同大人让其单独走路的幼儿。
恰恰相反。
“这是怎么啦!”他自言自语,“我究竟怕什么呢?我又何必这样想呢?我现在得救了。一切都结束了。原先只有一扇虚掩的门,我的过去还能通过门缝,猛地闯进我的生活。现在,这扇门堵死了,永远堵死了!沙威那个可怕的东西,那条凶恶的猎犬,多年来一直搅得我坐卧不安,他仿佛识破了我,天啊!真的识破了我,到处跟踪我,时刻窥伺我,现在他失去线索,跑到别的地方,完全走上歧途啦!他抓到了他的冉阿让,从此心满意足了,可以让我安生啦!说不准他还要离开这座城市呢!何况,发生这种事情,我根本没有插手!没有起任何作用!然而,这是怎么说呢!这其中有什么不妙的情况呢?老实说,此刻有人若是瞧见我,还以为我碰到什么倒霉事呢!说到底,真有什么人遭殃的话,也绝怪不到我的头上。这完全是上天安排的。看来这是无意!难道我有权打乱上天的安排吗?现在我还企求什么呢?我管那个闲事干什么?这与我无关。怎么搞的!我高兴不起来!我还需要什么呢?多少年来我追求的目的,我一夜夜的梦想,我祈祷上苍的心愿,就是安定,现在我得到啦!这是上帝的意愿。我丝毫也没有违背上帝的意志。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了让我继续我开始的事业,让我行善,有朝一日成为一个鼓舞人心的伟大榜样,也为表明我苦修赎罪,弃恶从善,毕竟能得到一点幸福!我实在不明白,那会儿怕什么,不敢走进那位厚道的本堂神甫的家中,像面对忏悔师那样,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向他求教,显然他也会对我这样讲。就这样定了,听其自然!听凭仁慈上帝的安排!”
在壁纸花纹颜色最深的部位,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锁孔。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一个暗橱。暗橱正好安装在墙角和壁炉台之间,里面藏了几件破衣烂衫,有一件蓝粗布罩衫、一条旧裤、一条旧布袋,还有一根九_九_藏_书_网两端铁头的荆棍。1815年10月间,冉阿让通过迪涅城时,那些看见他的人,不难认出这套褴褛装束的每件衣物。
万千愁绪,翻腾不已,但是他的勇气并没有减退,唯有头脑疲惫了,便不由自主地想别的事,开始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又突然点亮蜡烛。
最后,他对自己说,这是必由之路,命运注定,他不能做主改变上天的安排,无论怎样要做出选择:或者外君子而内小人,或者外污秽而内圣洁。
细想自己的处境,觉得闻所未闻,离奇到了极点,以致在胡思乱想当中,不知受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的推动,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去插上房门,怕有什么东西闯进来,森严壁垒,以防万一。
他继续胡思乱想,但是思路越来越明朗,自己的处境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有一天,但丁碰见一道阴森可怕的门,不免犹豫不决。现在,我们也面对一道门,站在门口犹豫。还是让我们进去吧。
“那么,那个人就要去苦役场,这倒是真的,管他呢!反正他偷了东西!我对自己说他不是贼也没用,他偷了东西!我呢,我还留在这里,继续我的事业。再过十年,我就能赚一千万,把钱撒给这地方,自己分文不留,我留钱财干什么呢?我赚钱不是为自己!大家都越来越富裕,工业兴起并发展,加工厂和大工厂越建越多,家家户户,千百个家庭都会幸福!这地方人丁兴旺;只有几户农家的地方会出现村庄;没有人烟的地方也会有人落户开荒种田;穷困消失了,同时,放荡,卖淫,盗窃,杀人,各种邪恶,各种犯罪,也都随之绝迹!而那位可怜的母亲也能够抚养她的孩子!这个地方,人人都富有,都过上体面的生活!想想这些,刚才我疯啦,昏了头,说什么要去自首?真应该当心,绝不能操之过急。怎么!就因为我要做个伟大而慷慨的人,——说穿了,这是欺世盗名的把戏!——就因为我只考虑自己,只考虑我个人,怎么!为了救一个人免遭惩罚,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也许有点夸大他的冤情,其实他就是个贼,显然是个坏蛋,为了救这样一个人,整个地方就要遭殃!一个可怜的女人就要死在医院里!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就要死在路上!就跟狗一样!哼!真是惨无人道!母亲就连再看孩子一眼都不可能!孩子就连认认母亲都不可能啦!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救一个偷苹果的老无赖,他没有这个案子,也会因为别的事押往苦役场!堂而皇之的顾虑,为了救一个罪犯,竟要牺牲无辜的人,为了救一个没有几年活头,坐牢不见得比住在破屋里更苦的老乞丐,竟要牺牲这地方全体民众,牺牲那母亲、妻子和孩子!还有那可怜的小珂赛特,她在这世上只有我了,此刻,她在德纳第家的破仓房里,一定冻得皮肤发青啦!那家人也不是好东西!对所有这些可怜的人,我就不尽职责啦!我只顾去自首!去干那种糊涂透顶的蠢事!干脆作最坏的打算。假如我在这件事上干错了,有朝一日受良心的谴责,那么为了别人的利益,接受只牵涉我本人的这种谴责,接受只让我的灵魂堕落的这个坏行为,那才是真正献身,那才是真正美德。”
他毛发倒竖,就像听见可怖的声音。
自不待言,读者想必猜出,马德兰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冉阿让。
晚餐,他的胃口不错。
唉!他要关在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他不想让看见的人却看着他。此人就是他的良心。
他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就停了一下,一时仿佛犹豫并为之战栗,不过时间很短,他又平静地回答自己:
“好吧,”他说,“就这么办!要尽天职!搭救那个人!”
再过一分钟,两支烛台就要焚化了。
人自言自语,确有其事;凡是有思维的人无不有这种体验。甚至可以说,言语只有在人的内心里,从思想到意识,再从意识回到思想,才具有无与伦比的神秘性。本章时常使用的“他说”“他喊道”这些字眼,也只能从这种意义上来理解。人在心中自言自语,在心中高喊,却不打破表面的沉默。心中一阵喧闹,除了嘴以外,全身都在讲话。灵魂的实存,并不因其无形无体而减其真实性。
他对着壁炉上的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说道:
这工夫,一些模糊的思路,在他头脑中渐渐成形,渐渐确定,全局虽然还看不清楚,一些局部情况却像实物一样清晰了。
刚才平静了一会儿,这工夫又渐渐冲动起来。头脑里思绪万千,但是他的决心却越来越坚定。
他保存这些衣物,就像保存两支银烛台一样,为了永远记住他的起点。不过,从苦役监狱里带出的东西藏起来,而从主教家拿走的两支烛台却展示给人看。
他厌恶地吐了出来。
不过,这种假设很快就打消,他苦笑一下想道,他抢了小杰尔卫四十苏,这就构成累犯罪;这案子肯定会发,而法律有明文规定,他会判处终身苦役。
头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他无论怎样做,总逃不脱他遐想深处的这种揪心的两难:留在天堂变成魔鬼!或者回到地狱变成天使!
给拉斐特先生的信写完了,他就连同皮夹放进衣兜里,重又开始踱步。
唉!他又陷入彷徨不决之中,从开头到现在毫无进展。
他只好听其自然。
有一
藏书网
阵,他对自己说,也许他处理这事儿太性急了,而其实,那个尚马秋算不了什么,那家伙毕竟偷了东西。
“好啦!”他说道,“既然拿定主意,不管有什么后果也不能犹豫了。还有些线连着我和冉阿让,应当统统割断。在这里,就在这间屋里,还有一些物品能暴露我,有一些不会说话的物品可能作证,干脆,统统毁掉。”
面对他先后采取的两种决定,现在他同样恐怖地后退了。两种念头左右他,他觉得都同样糟糕。——真是造化弄人!偏偏碰到被人当作他的那个尚马秋!上天使用的办法,初看似乎旨在巩固他的地位,实则恰恰把他推上绝路!
“哦,对啦!”他自言自语,“我决定自首。”
这工夫,他重又陷入怔忡状态,竟想不起午夜钟声之前考虑什么事,费了好大劲儿才想起来。
他身上发冷,就生起一点火,并没有想到关窗子。
他又这样回答自己:那人就算真的偷了几个苹果,也就坐一个月的牢,离苦役场还差得远呢。况且,他偷了没有,谁知道呢?有证据吗?冉阿让这个名字压到他头上,似乎就无须证据了。检察官通常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大家知道他是苦役犯,就认为他是窃贼。
以人心为题作诗,哪管只描述一个人,哪管只描述一个最微贱的人,那也会将所有史诗汇入一部更高的终极史诗。人心是妄念、贪婪和图谋的混杂,是梦想的熔炉,是可耻意念的渊薮,也是诡诈的魔窟、欲望的战场。在某种时刻,透过一个思索的人苍白的脸,观察后面,观察内心,观察隐晦。外表沉默的下面,却有荷马史诗中的那种巨人的搏斗,有弥尔顿诗中的那种神龙蛇怪的混杂、成群成群的鬼魂,有但丁诗中的那种螺旋形的幻视。每人负载的这种无限,虽然幽深莫测,但总是用来衡量自己头脑的意愿和生活的行为,而且总是大失所望。
他站起身,又开始踱步。这回他感到颇为满意了。
回到卧室,他开始静心思考。
这个声音发自他内心最幽暗之处,起初十分微弱,逐渐升高,现在变得非常响亮,他听着就在耳边,就好像从他体内出来,到他体外讲话了。最后几句话,他听得十分真切,不禁毛骨悚然,四面张望一下房间。
那个行囊和里面装的破衣烂衫化为灰烬,却现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毫无疑问,那正是从通烟筒的少年抢来的面值四十苏的银币。
他费了多大劲,才从烦恼中解脱出来,现在烦恼重又在他内心肆虐;心潮重又翻腾,思绪处于说不出来的状态,又迷乱又不由自主,就像人在绝望时那样。罗曼城这个名称反复出现在脑海里,并伴随他从前听过的一首歌的两句歌词。他想,所谓罗曼城是巴黎附近的一片小树林,每逢4月,青年恋人纷纷去那里采丁香花。
他用一支烛台拨火。
“冉阿让!你周围会有许多人,一片喧闹,高声说话,为你祝福,但是,有一个声音谁也听不见,将在黑暗中诅咒你。好吧!你听着,无耻的东西!所有祝福还未到天上,就会跌落下来,只有诅咒的声音才能直达上帝!”
“这儿有人吗?”他神态失常,高声问道。
这颗不幸的灵魂,就这样在惶恐中苦苦挣扎。距这个不幸的人一千八百年前,那个把人类全部圣洁和全部苦难集于一身的神秘者,在太空疾风中抖瑟的橄榄树下,也久久推开那只可怕的杯子,觉得那杯底布满星辰,而杯沿则流溢着阴影和黑暗。
就这样,他心中问自己到了什么地步。他问自己“这样决定”怎么样。他向自己承认,他在头脑里所做的安排非常残忍,“听其自然,听凭仁慈上帝的安排”,这简直可怕极了。任由命运和人的这种谬误进行下去,不加以阻拦,保持沉默,总之什么也不做,就是做了一切!这是极端无耻而虚伪的!这是犯罪,既卑劣又阴险,既无耻又丑恶!
他内心充满恐惧,但是他感到善念能够得胜。
继而,他忽然想起芳汀。
于是,他又走起来,单调而沉郁的脚步,把睡在他下面房间的那个人从梦中惊醒。
他做到销声匿迹了,卖掉主教的银器,只保存两支烛台作留念,从一座城市溜到另一座城市,穿越法国,来到海滨蒙特伊,发明了前面讲过的新方法,完成了前面叙述的事业,自己也成功地变成了不可捉摸又难以接近的人;他在海滨蒙特伊定居,欣慰的是既追悔前半生,又用后半生来弥补缺憾,生活安定,有了保障和希望,心中只有两个念头:隐姓埋名而修成圣徒,逃避世人而皈依上帝。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炉台上的两支反射亮光的银烛台。
有时,他强打精神同疲倦搏斗。应当自首呢?还是应当缄口不言?这个问题,可以说他绞尽了脑汁,现在又最后一次明确提出来。——结果,他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胡思乱想所萌生的各种推理,模模糊糊,又摇曳不定,并且接连化作云烟。他只不过感到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他身上的一部分都必然死掉,不可能幸免,感到他向左还是向右,总要走进坟墓;并感到自己苟延残喘,不是他的幸福就是他的德行即将死去。
他的意志和理智也给搅乱了,想理出个头绪,找出个解决办法,结果一无所获,唯有惶恐不安。
“对,就这样,干到底!”那声音说道,“把你九*九*藏*书*网做的事干完了!焚毁这两支烛台!销毁这种纪念物!忘掉主教!忘掉一切!毁掉那个尚马秋!干吧,很好啊。为你自己喝彩吧!就这样定了,打定主意,定死了,至于那个人,那个老头儿,还不知道别人打他什么主意,也许他毫无过错,并没有罪,整个祸端就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作为罪名压在他头上,他要被人当作你抓起来,判罪,在卑辱和凄惨中结束余生!这很好。你呢,还当你的正人君子,还当你的市长先生,继续受人尊敬,有口皆碑,繁荣你的城市,救济穷人,抚养孤儿,过你快活的、清白而受人称赞的日子;而与此同时,你在这里沐浴在欢乐的光明之中的时候,却有个人穿上你的红色囚衣,顶替你的名字忍受耻辱,拖着你的锁链服苦役!是啊!这样安排很妙!哼!你这个无赖!”
几秒钟之后,一片颤动的红光照亮房间和对面的墙壁。全烧了。荆棍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射到屋子中央。
他抓起书,查看一下,便放整齐了。他将拮据的小商人向他借债的一打票据,全扔进炉火里烧掉。接着,他又写了一封信,封上之后,当时房间里若是有人,就会看见他在信封上这样写道:“巴黎阿图瓦街,银行行长拉斐特先生收。”
“哎呀,糟糕!直到现在,我还只考虑自己,只为自己着想!想自己最好隐瞒还是自首,最好隐藏自身还是拯救灵魂,最好做一个受人尊敬而可鄙的官吏,还是当一个受人景仰而下贱的苦役犯,想的是我,总想我自己,只想我自己!可是,上帝啊,这完全是自私自利!这是自私自利的不同表现形式,但总归是自私自利!我若是稍微替别人想一想呢?圣德的首要一点就是替别人着想。喏,斟酌斟酌吧。把我排除,把我抹掉,把我置于脑后,那么又会如何呢?——假如我自首呢?他们就逮捕我,释放那个尚马秋,重新把我押往苦役场,这很好。然后怎么样呢?这里会出什么事呢?噢!这里,这里是一个地区,有一座城市,有工厂,有工业,有工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爷爷,有小孩子,有穷人!我创造了这一切,养活了这一切;哪里有冒烟的烟囱,就是我往火里加的柴,往锅里放的肉;我带来富裕、流通和信贷;在我之前,什么也没有,是在我的推动下,整个地方才复苏,有了生机,才活跃,繁荣,富足起来;失去我,便失去灵魂。我一撤掉,就全死了。——还有那个女人,受了多少苦难,在沉沦中表现出多高的品德,她的整个不幸是我无意中造成的!还有那个孩子,我本来想去接来,让她们母女团聚!我害了那女人受苦,难道不应该补偿一点吗?如果我一走,情况会怎么样呢?那母亲要死掉,孩子要流离失所。如果我自首,就会产生这种后果。——如果我不自首呢?想想看,如果我不自首呢?”
他就这样陷入困惑中,头脑什么也保存不住,种种念头像波涛一样流走,他双手抱住额头想拦住思绪。
“对啦!”他想到,“冉阿让的所作所为,全在那里面。那东西也应当烧毁。”
老天爷!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个不幸的人,八年来第一次尝到坏思想和坏行为的苦味。
这种念头十分强烈,又十分奇异,以致他心中忽然萌发一阵难以描摹的冲动;这种良心上的挛动,人一生只能经历两三次:心中由讽刺、喜悦和失落所构成的暧昧情绪,全部搅动起来,可以称为内心的一阵狂笑。
这里确实有个人,不过,这个人,用肉眼是看不见的。
在他的头脑里,这两个念头紧密相连,已经形成一种意愿了。两个念头都同样强烈,同样具有吸引力,控制他的一举一动。平时,两者并行不悖,指导他的行为,把他拉向隐居的生活,让他成为平易和善的人,两者都提醒他做同样事情。然而,也有发生冲突的时候。大家还记得,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海滨蒙特伊所有人都称为马德兰先生的这个人,就毫不犹豫取舍,肯为后者牺牲前者,能舍身求义。因此,他尽管有所顾忌,尽管小心谨慎,还是保存了主教的烛台,为主教服丧,把过路的所有通烟筒的少年叫来询问,打听在法夫罗勒的家庭情况,而且不理会沙威含沙射影的威胁话,救了割风老头的命,我们已经注意到,他似乎效法所有圣贤忠义之士,认为他首要的天职不是为自身。
“咦!拿定了主意,心就放宽啦!现在我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又关上暗橱,里面空了,此后没用了,却要加倍小心,他推过去一件大家具,遮住了暗橱门。
他的额头淌下汗来,眼睛直瞪瞪地盯着烛台,这工夫,他内心的声音还未讲完,继续说道:
他高声讲出这样的话,却浑然不觉高声说话了。
“我这是到了哪一步啦?”“我不是在做梦吧?”“别人对我说了什么呢?”“我真的见了沙威,他真的对我那样说的吗?”“那个尚马秋究竟是什么人呢?”“他长得像我了?”“怎么可能呢?”“昨天我还那么平静,万万没有想到会出事!”“昨天这个时候,我做什么来着?”“这件事有什么名堂呢?”“最后如何收场呢?”“怎么办啊?”
太阳穴的脉搏剧烈跳动,他还不停地走来走去。午夜钟声先后在教堂和市政厅敲响了。两口钟,他各数了十二下,并比较声音http://www.99lib.net。这时他联想起几天前,他在废铜烂铁商店看见一口古钟出售,钟上铸有这样的名字:罗曼城的安东尼·阿尔班。
有一阵,他瞻念未来。自首,上帝啊!自投罗网!想到一切要离开的东西,一切要恢复的旧状,他忧心惨切。必须告别如此美好、纯洁而灿烂的生活,告别大众的这种尊敬,告别声誉和自由!再也不能去田野散步,再也听不到5月时节的鸟鸣,再也不能向小孩子施舍钱啦!再也感受不到注视他的感激而爱戴的温和目光!他要离开他所建造的这座房子、这个房间,这个小小的房间!此刻,他看什么都悦目可爱。他再也不能看这些书,再也不能伏在这张小小的白木桌上写字啦!他唯一的女仆,那个看门的老妪,再也不会每天早晨上楼给他送咖啡了。老天啊!代替这一切的是苦役,是刑枷,是红色囚衣,是脚镣,是疲劳,是黑牢,是行军床,是众所周知的那些残暴!到了他这种年纪,又有了他这样身份!他若是还年轻也好办啊!而现在年老了,却让随便什么人不客气地称呼“你”,让狱卒搜身,挨小狱吏的棍子!赤脚穿着铁鞋,每天早晚都伸腿给人检验脚镣的环扣!还要忍受外国人的好奇心,有人会向他们介绍说:“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冉阿让,当过海滨蒙特伊的市长!”到了晚上,满身臭汗,疲惫不堪,绿色囚帽扣到眼睛上,两人一排从警士的鞭子下通过,由软梯爬到水上的牢房!噢!多悲惨啊!难道命运也能像聪明人那样阴险,也能像人心那样残暴吗?
他摸摸口袋,掏出钱包并打开,拿出一把小钥匙。
我们已经探视过那颗良心的深处,此刻又可以探视一番了。我们不能不又激动又惶恐,因为观望到的情景,比任何事情都更触目惊心。在精神的眼睛看来,人心比任何地方都更眩目,也更黑暗;精神的眼睛所注视的任何东西,也没有人心这样可怕,这样复杂,这样神秘,这样无边无际。有一种比海洋更宏大的景象,那就是天空;还有一种比天空更宏大的景象,那就是人的内心世界。
他继续扪心自问,严厉责问自己,所谓“我的目的达到啦!”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向自己表明一生确有目的。然而目的是什么呢?隐姓埋名吗?蒙骗警察局吗?他所做的一切,难道为了这样一点区区小事吗?难道另外没有一个远大的、真正的目的吗?拯救灵魂,而不是拯救躯体。恢复诚实和善良。做一个有天良的人!难道这不是他终生最主要的、唯一的追求吗?难道这不是主教对他最主要的、唯一的嘱咐吗?关上门,隔断自己的过去?然而,老天爷!门关若未关,他干一件卑劣的事,就重又打开这扇门!他就重做盗贼,而且是最丑恶的盗贼!窃取另一个人的生存、生活和安宁,窃取另一个人在阳光下的位置!他变成了凶手!!他杀害,在精神上杀害一个可怜的人,置那人于死地,而且是活受罪的死亡,是人称苦役场的暴尸的死亡!反之,去自首,去救那个蒙了不白之冤的人,尽自己的天职,恢复真名实姓,重做苦役犯冉阿让,那才真正实现复活,永远关闭他抽身的地狱之门!看似重堕地狱,实则脱离地狱!应当这样做!他不这样做,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做!他就虚度一生,白白苦行赎罪了,他就只能说:活着干什么?他感到主教就在眼前,感到主教正因为故去而更加清晰地显现,感到主教在盯着看他,而从今往后,他会觉得德高望重的马德兰先生非常可憎,苦役犯冉阿让反倒纯洁而令人敬佩了。他感到,世人只看见他的面具,而主教却看见他的面孔;世人只看见他的生活,而主教却看见他的良心。因此,必须去阿拉斯,解救假冉阿让,告发真冉阿让。唉!这可是一种最大的牺牲、最惨痛的胜利,也是要跨越的最后一步,但是必须如此。痛苦的命运!只有回到世人眼中的屈辱地位,他才能进入上天眼中的圣洁境界!
时至今日,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掘了一个洞,埋藏他的姓名,与他确定的苦修的宗教目的并不相干。在他独处自省的时刻,辗转难眠的夜晚,他始终最担心的情况,就是忽然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心想那便是他一切的终结;这个名字重新出现之日,就是他的新生活在他周围毁灭之时,谁晓得呢?也许是他的新灵魂在他内心毁灭之时。只要一想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他就不寒而栗。在这种时刻,如果有人对他说,时候一到,这个名字就会在他耳边震响,冉阿让这个丑恶的名字,就会突然从黑夜里跳出来,矗立在他面前,而强烈的光就会在他头上闪耀,驱散包围着他的神秘;不过那人同时又说,这个名字不会威胁他,这道光只能制造更加浓厚的幽暗,这道光撕开的纱幕还会增加神秘,这场地震会加固他的建筑,而且他若是愿意,这次非常变故的后果,只能使他的一生更加清楚又更难识透,这位和善可敬的绅士马德兰先生,在同冉阿让的幽灵对质之后,就会更加体面,更加安宁,更受尊敬了……如果有人对他这样讲,他肯定摇头,认为这全是无稽之谈。然而,这一切恰恰发生了,这一堆不可能的事情已成事实,上帝允许这些荒唐事变成真事!
他并不观看焚烧,只管以同样步伐走来走去。
他将烛台放到壁九*九*藏*书*网炉上。
芳汀突然出现在他的冥想中,宛如意外射进来一束光线。他立刻觉得周围全变了,不禁喊道:
好像有人能看见他。
“对,”他想道,“正是如此。这回才正确,我有了办法。最后总得坚持点什么东西。我已经决定了。由它去吧!再也不能犹豫了,再也不能退缩了。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只对我不利。我是马德兰,今后仍然是马德兰,谁成了冉阿让谁就倒霉!那不再是我了。我不认识那个人,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了;此刻如果谁成了冉阿让,那他自己想法子去吧,不干我的事,那个厄运的名字在黑夜里飘荡,如果停下来,落到谁的头上,那就算他倒霉!”
他这样踱步,心情既轻松些,又更烦躁了。人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往往要走动走动,以便向可能碰到的东西讨主意。走了一会儿,他又弄不清自己到什么地步了。
小杰尔卫事件之后冉阿让的情况,读者已经了解,稍需补充一点就够了。我们看到,从那时起,冉阿让变了一个人。那位主教期望他做什么样的人,他完全照办了。这不仅仅是改变,而是脱胎换骨。
不过,应当指出,类似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叙述这个不幸者所经受的痛苦,但是支配他的两种念头,还从来没有展开如此严重的斗争。沙威走进他的办公室,刚说几句话,他内心就隐隐约约明白了。他深深埋藏的名字,又如此离奇地听人提起,他当即大为骇然,仿佛为自己命运的奇异恶兆所震慑;他在惊愕中不禁悸动,这预示着巨大的打击。他俯下身子,宛如暴风雨逼近的一棵橡树,又如快要冲锋的一名士兵。他感到乌云压顶,就要雷电交加。他听沙威讲的时候,头一个念头就是立刻走,跑去自首,将那个尚马秋救出牢房,自己入狱受罚;这样想就跟剜肉一般钻心疼痛;继而,这种念头过去,他心中暗道:“再瞧瞧吧!再瞧瞧吧!”他压下慷慨之心的最初冲动,在英勇行为面前退却了。
“噢!”他叹道,“还有那个可怜的女人!”
他在心灵深处这样自言自语,可以说同时也俯视他本人的深渊。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屋里踱步。“好啦,”他说道,“不想这事儿了。就这么决定啦!”然而,他丝毫也不觉得快活。
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他接着又进行这种可悲的对话,自己讲给自己听,讲他不想说的事,听他不愿听的话,屈从于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他说:想吧!正如两千年前对另一个判刑的人说:走吧!
有人,谁呢?
事情完全清楚了,他默认这一点:他在苦役场监狱的位置还空着,一直等着他,躲也没用,他抢了小杰尔卫的钱,就要逮捕归案,那空位置既等待又吸引他,直到他进去为止,这是命里注定、不可避免的事情。继而他又想到:在这种时候,他有了个替身,看来一个叫尚马秋的家伙交上这种厄运,而从今以后,他就附在尚马秋的身上去坐牢,冒马德兰先生之名来处世,再也无须担心了,只要他不阻止别人,这块罪恶之石就像墓石一样,一旦压到尚马秋的头上,就永远再也掀不起来了。
他又走了几步,接着戛然站住:
这个人听了主教的圣言之后,多年来痛改前非,以苦修苦行来赎罪,有了极好的开端,即使面临凶险的境况,也能脸不变色心不跳,仍以同样的步伐,继续走向天国所在的深渊,这当然是一种壮举;不过,壮举是壮举,却没有这么做。我们必须弄清这颗心灵里发生的事情,但也只能如实讲述。最初占上风的,是保存自身的本能;他急忙收拢心思,抑制冲动,正视沙威这个巨大威胁,在恐惧中毅然推迟任何决定,集中考虑该怎么办,重又镇定下来,就像一名武士重又拾起盾牌。
他脑袋滚烫,于是走过去打开窗户,天上不见一点星光,他又返身坐到桌子旁。
他从写字台的格子里取出一个皮夹,里面装有几张钞票和同年参加选举的身份证。
同样,他也看见他生活一直遵循的双重规则:隐姓埋名,为灵魂赎罪,这两个念头仿佛化为有形之体,显现在他面前,而且泾渭分明。他看出两者的差异,看出一个念头必然向善,另一个念头可能作恶;一个利人,另一个为私;一个说:“别人”,而另一个则说:“我自己”;一个来自光明,另一个来自黑暗。
过了一会儿,他又这样想:他一旦自首,别人考虑到他的英勇行为,他七年来的诚实生活,以及他为当地所做的事情,也许会赦免他。
不过,起初他还抱有幻想,以为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安全了;插上了门闩,谁也闯不进来;吹灭了蜡烛,谁也看不见他了。于是,他掌握了自己,双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托着头,在黑暗中开始思考。
他一面极为深沉地思索,一面干这些杂事,有人若是当场看见,绝猜不出他内心想些什么。只能看出有时他嘴唇翕动,有时他抬起头,凝视墙上某一点,就好像那恰恰是他要弄清或询问的东西。
他朝房门瞥了一眼,仿佛害怕插上的门还会自动打开似的。继而,他一把抱起所有东西,动作又急促又突然,这些破衣烂衫、木棍和布袋,他冒着危险,珍视地收藏了多少年,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全部丢进炉火中了。
他开始认清,这种局面再怎么特殊,再怎么危急,他也完全掌握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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