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候，从顶层车厢下来一条黑裤子，出现在下层车厢的窗口。
“你呀，特奥杜勒，你可不会干那种荒唐事。你遵守纪律，是营规的奴隶，是安分尽职的人，你绝不会离开家，去会那种女人。”
“显而易见。”姑妈高声附和。她听那口气，真像吉诺曼先生说的话：叔公和侄孙几乎以同样的腔调说出“小妞儿”这个词，这就使她确信无疑了。她又说道：
那“小妞儿”就是一座坟茔。
“一路上，你是随着团队骑马走吧？”姑妈问他。
“心要留下，可是军令不行。事情很简单。我们要换防，原先驻扎在默伦，现在转移到加永。从老防地去新防地，要经过巴黎。我就说：我要去看看姑妈。”
“那趟车去哪儿呢？”
“好了。”
“我倒更愿意叫阿尔弗雷德。”军官说道。
“马吕斯·彭迈西。”
他上前拥抱了吉诺曼姑妈。姑妈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
“跟我一样。”
“倒是快点拥抱我呀。”
“听我说，特奥杜勒。”
“什么事？”
“嘿，嘿！”
“好哇！”特奥杜勒回答。
“我们想了解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那又怎么样？”
“他时常在外面过夜。”
“我那表弟马吕斯·彭迈西，他也要外出吗？”
“你至少陪我们一周吧？”
“坏小子！”姑妈嚷道，“哼！你那表弟可不像你这样规矩。在驿车上过夜，成什么体统！”
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夫嚷道：“维尔农九_九_藏_书_网！维尔农站到啦！到维尔农的旅客下车啦！”特奥杜勒中尉醒来。
“他时常旅行。”
“好家伙！”特奥杜勒说道。
这种好奇所引起的躁动稍微打乱她的习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就往自己的手艺中逃避，开始把剪布图案绣在布上；那种剪接绣满车轮图案的饰物，在帝国和王朝复辟时期非常流行。腻烦的活计，烦躁的绣工。吉诺曼小姐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未动窝，忽然房门打开，她扬起鼻子，看到特奥杜勒中尉站到面前，正向她行军礼。她高兴得叫起来。一个女人老了，又一贯正经、虔诚，又是姑妈，不过，看到一名枪骑兵走进房间，总归是件快活的事儿。
“我听着呢，姑妈。”
“叫什么？”
“告诉你，马吕斯时常不回家。”
“一点儿不错！”
“对，”他还处于半睡状态，咕哝道，“我是在这儿下车。”
她往侄儿手中塞了十枚金路易。
“留下吧，我的小特奥杜勒，求求你啦。”
马吕斯走上前，买了她篮子里最美的鲜花。
“准备好了吗？”
接着，他皮笑肉不笑，显得把握十足，又补充一句：
说到这里，吉诺曼大小姐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她若是个男子汉，一定会拍拍额头。她责备特奥杜勒：
“请你帮我们一个忙，盯着点儿马吕斯；这事儿容易做，他不认识你。既然有小妞儿，那就设法瞧瞧那小妞儿。然后写信来，向我们讲讲这段有ｈtｔp://ｗww.9９ｌiｂ.ｎｅｔ趣的故事，让他外公开开心。”
“露天约会，”特奥杜勒咕哝道，“瞧瞧那小妞儿。”
马吕斯双手捧着额头，跪在一座坟茔的杂草中，他揪下那束鲜花的花瓣撒在坟前。坟墓一端突出的部分，表明是坟头，插着一支黑色木十字架，上面白色的字是这个名字：“上校彭迈西男爵”。只听马吕斯痛哭失声。
“我刚一到，就去驿站定了一个下层座。”
“您是说给我的娱乐费吧，亲爱的姑妈。”
他是吉诺曼先生的侄孙，一向离家在外，也远离所有居家住户，过着军营生活。特奥杜勒·吉诺曼中尉具备所谓英俊军官的全部条件。他有一副“仕女的身段”，有一种拖曳战刀的英武姿势，还有两撇向上翘的小胡子。他极少来巴黎，就连马吕斯也从未见过。这对表兄弟彼此仅仅知道名字。我们好像说过，特奥杜勒是吉诺曼姑妈的宠儿。只因见不到，姑妈才特别喜欢他。见不到面的人，就会令人想得非常完美。
“哦，哦！”
“除非跟我一样中途下车。我到维尔农换车去加永。马吕斯的路线，我根本不知道。”
吉诺曼小姐亲了他一下。
“你知道吗？你那表弟都不认识你！”
一天早晨，吉诺曼大小姐回到屋里，一副平静惯了所能表露出来的激动神情。刚才，马吕斯又请求外公准许他外出短期旅行，并说打算当天晚上就动身。“去吧！”老外公回答。吉诺曼先生随即又转九九藏书网过身，两道眉毛挑到额头上，旁白了一句：“在外留宿，屡教不改。”吉诺曼小姐上楼回房，在楼梯上抛出这样一个感叹句：“太过分啦！”还抛出这样一个疑问句：“他到底去哪儿呢？”她隐约猜出多少难以启齿的一次艳情，隐约看到暗中有个女人，是一次约会，一次偷情：她很想借助眼镜仔细瞧瞧。领略一下偷情，就像乍见一场风波那样新鲜；圣洁的灵魂也绝不厌恶。虔诚的心曲也有密室，装着对丑闻的好奇。
车下有个农村小姑娘，混在马匹和马夫当中，正向旅客叫卖鲜花：“鲜花送给您的太太小姐吧。”
“是顺道看看，姑妈。”
“会是马吕斯吗？”中尉说道。
“喏，这是你的辛苦费。”
因此，她隐约渴望了解这样一件事的经过。
于是，他开始跟随马吕斯，但现在不再顾什么使命，而是受好奇心的驱使了，就好像猎犬为自己捕猎了。
“好极了！”特奥杜勒心下暗道，“教堂！正是。情侣约会，加点弥撒当佐料，就最有味道了。从仁慈上帝的头顶抛送秋波，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他踮起长筒靴，朝马吕斯拐过去的墙角走去。
“嗬，嗬！”
继而，他完全醒来，头脑也渐渐清晰了，这才想到他姑妈、那十路易，以及他肩负的使命，要汇报马吕斯的举动。想到这里，他笑了。
“怎么可能！”
“去昂德利斯。”
枪骑兵做了个鬼脸，那种满意的神色，就像伽尔图什听人称赞他奉公守法一样。藏书网
“马吕斯！这名字难听死了！怎么能想到起马吕斯这名字呢！而你，叫特奥杜勒，至少说得过去！”
他一边重新把紧身军衣扣上，一边想道：也许他不在车上了。他到普瓦西就可能下去了，到特里埃尔就可能下去了；他若是没在默朗下车，就可能在芒特下车，除非到罗勒布瓦兹下去了，或者一直到帕西，再换车往左边去埃夫勒，或者往右边去拉罗什-吉永。你在后边追吧，我的姑妈。鬼晓得我写信向那个老太婆说什么？
到了那儿，他惊愕地站住了。
“姑妈，今天晚上我就得走。”
“这下可把我的劲头挑起来！”特奥杜勒说着，跳下底层车厢，“见鬼，这些花，他要送给谁呢？这样一束美丽的花，只有一个绝色女子才配。我要见她一面。”
“不，姑妈。我打定主意来看您，得到特殊允许。我的勤务兵把我的马带走了，我乘驿车去。对了，我要问您一件事。”
“有个小妞儿吧。”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姑妈说。一句问话突然搔到她好奇心的最痒处。
特奥杜勒再次拥抱姑妈，而老姑妈脖子让他军服的饰带划了一下，产生一阵快感。
在这次谈话的当天晚上，马吕斯上了驿车，根本想不到会有人监视他。至于那位监视人，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呼呼大睡，可以说高枕无忧，完全进入梦乡。阿耳戈斯鼾声响了一整夜。九_九_藏_书_网
特奥杜勒像老练而麻木的人那样，平静地回答：
“你们是要同车旅行啦？”
马吕斯走到教堂，却没有进去，而是绕到后殿，过了半圆后殿的一个墙垛就不见了。
马吕斯根本不注意特奥杜勒。驿车上下来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而他旁若无人，连看也不看一眼。
“听您的吩咐，姑妈。”但他心下又暗说一句：“这下子我成了老保姆了。”
“他在上层座，我在下层座。”
马吕斯朝教堂走去。
正是马吕斯。
“他可真够痴情的！”特奥杜勒想道。
“你到这儿啦，特奥杜勒！”她惊叫道。
“不知道。我是见过他，可是，他从来不屑仔细瞧我一眼。”
“我注意了。”
“马吕斯要去那儿吗？”
“有条短裙子吧。”
对这种跟踪盯梢儿的事，特奥杜勒不大感兴趣；不过，他接了十路易金币，非常感动，觉得以后还可能哗哗地跟来。于是，他接受使命，说道：
“你不一样，是执行任务；而他呢，是去胡闹。”
“有个旅客来过，定了一个上层座。我在单子上见到他的名字。”
我们提过一个枪骑兵。
“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