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
第四卷 沙威出了轨
目录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六卷 沙威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二卷 洛里翁战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七卷 咪老板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二卷 爱波妮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四卷 人助也许是天助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七卷 黑话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九卷 他们去哪里?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五卷 武人街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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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四卷 沙威出了轨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七卷 最后一口苦酒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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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若是履行本身的职责,那就只限于充当法律的证据;而各种事实,正是上帝派遣来的。现在,无政府状态,也要从天而降吗?
他最为惶恐不安的,就是丧失了信念。他感到自身连根给拔起来了。法典在他手中也成了一截断木。他要对付一种陌生的顾虑。他心中情感的顿悟,和他始终奉为唯一尺度的法律判断截然相反。还保持以往的正直已经不够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实出现,令他信服了。一个新天地在他心灵里展现:受恩图报,为人忠诚、仁慈、宽厚,出于怜悯而违犯严纪,接受不同的人,不再一棒子把人打死,不再把人打入地狱,法律的眼睛也可能流下一滴泪,一种莫名的上帝的正义,恰好同人的正义背道而驰。他望见黑暗中骇然升起一颗陌生的道义太阳,他感到恐惧,而且目眩神摇。猫头鹰被迫换上雄鹰的目光。
一个坏人成了救命恩人,欠了这笔债要偿还,这就是违心地同一名惯犯平起平坐,还要还这个人情。听对方说一声“走吧”,然后自己再还一句“你自由了”;为了个人动机而牺牲职责,牺牲这种普遍的义务,同时又感到这种个人动机也包含着普遍的意义,可能还要高出一等;背叛社会而忠于良心;这种极荒谬的事都出现了,都堆积在他身上,令他目瞪口呆。
上帝,这位新上司,他忽然感到了,一时不免心慌意乱。
有件事令他惊诧不已,就是冉阿让宽恕了他;还有一件事更加令他愕然,就是他沙威也宽恕了冉阿让。
他拐进僻静无人的街道。
一级警探
怎么会到这一步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他无法向自己交代。他双手捧头,怎么解释也不能自圆其说。
第一,我请求署长先生过目。
他走到哨所,从玻璃窗望见一名警察,便推门进去。在警卫哨所,单凭推门的方式,警察之间就能认出同道。沙威报了名字,拿出证件给警察看,便在点燃一支蜡烛的桌子旁坐下。桌上放着一支笔、一个铅制墨水缸和纸张,以备作夜巡笔录和开具寄存物品的收执之用。
自不待言,他一直打算再度将冉阿让交给法律:冉阿让是法律的囚徒,而他沙威则是法律的奴隶。他一刻也没有认为,他抓住冉阿让时有过放走他的念头。可以说,他在不知不觉中张开手,把人放走了。
当然,我们再强调一遍,面对这个怪物,这个无耻的天使,这个可恶的英雄,他愤慨和惊愕几乎参半,并不是毫无抵抗就投降了。他同冉阿让面对面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法律的老虎就在他身上怒吼。多少次他要扑向冉阿让,抓住并吞掉他,也就是说逮捕归案。其实,这不是轻而易举吗?只要经过一个哨所,喊一声就行了:“这有一名潜逃的惯犯!”把警察喊来,就对他们说:“这个人交给你们了!”把这家伙一丢下,自己就扬长而去,管他是什么下场,再也不闻不问了。这人将永生成为法律的囚犯,任由法律处置。这不是非常公正吗?这些话,沙威全在心里念叨过,他想象原先那样行事,抓住这个人,然而,他却像此刻这样,难以下手了;他的手每次痉挛地举向冉阿让的领子,又像给重负拉下来了。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奇特的声音,从思想深处对他喊道:“有你的。出卖你的救命恩人吧,再让人将蓬提乌斯·彼拉多的水盆端来,好洗洗你的爪子。”
第二,被拘留者从预审处到来时,要脱掉鞋子,赤脚站在石板地上接受检查,不少人回到牢房就咳嗽了。这就增加了医疗开支。http://www.99lib.net
于夏特莱广场哨所
不错,是有这种情况!沙威看到了!沙威也触摸到了!他不仅不能否认,而且还参与了。这是事实。确凿的事实,竟达到如此程度的畸形,这实在骇人听闻。
沙威两个臂肘撑着桥栏杆,双手托住下颏儿,指甲机械地抠进浓密的颊髯里,一副沉思的样子。
他抄最近的路走向塞纳河,到了榆树码头,又顺着河沿走过河滩广场,距夏特莱广场哨所不远,在圣母院桥的拐角停下来。塞纳河流经这里,纵向在圣母桥和货币兑换所桥之间,横向在鞣革工场码头和花市码头之间,形成一个水流湍急的方形湖面。
处境窘迫,这便是一例。只有两种摆脱的办法。一种就是坚决去找冉阿让,将这苦役犯投入监狱。另一种……
沙威离开桥栏杆,现在他扬起头,步伐坚定地走向夏特莱广场的一角,那里有灯笼为标记的哨所。
他的处境难以描摹。
沙威痛苦万分。
这是水手们畏惧的塞纳河段,这段急流比哪处都危险,只因桥头磨坊打了一排木桩,如今已拆除,但当年却逼窄江流,水势湍急,更加上两座桥相距甚近,危险倍增,河水流经桥洞汹涌奔泻,大浪翻滚。河水在方湖中聚积猛涨,波涛冲击桥墩,用流动的粗绳索要将桥墩连根拔走。人掉进去就再也浮不上来了,游泳能手也要淹死在里面。
第十,亨利太太是一位正派的女人,她管理的食堂十分清洁;不过,让一名妇女掌管秘密监狱的小窗口就不好了。这同一个文明大国的监狱是不相称的。
沙威和冉阿让,一个天生肆虐者,一个天生逆来顺受者;两个人都是法律的产物,而现在,他们却高踞法律之上,难道这不可怕吗?
受感化,这种境况多么可怕!
他面前有两条路,都同样笔直,然而,两条路他全看到了,就不免惊慌失措;他平生只认得一条直路,而现在令他万分苦恼的是,这两条路完全相反,相互排斥,究竟哪一条是正路呢?
他思忖道,这的确是真的,总有例外情况,政权也可能不知所措,条例在一件事实面前一筹莫展,法典的条文不可能把什么都框进去,总有意外的情况迫使人遵从,一名苦役犯的美德,就能给一名公务员的品德设下陷阱,魔怪的可以冲淡神圣的,命运中就有这类埋伏,而他沉痛地想道,他本人也未能幸免,碰到一件万难意料的事。
各种各样的新情况,在他眼前像半开的谜团。他自问自答,而对自己的回答又十分震悚。他心中发问:“这个苦役犯,这个走投无路的人,我那么追捕甚至迫害他,不料反落到他的脚下,他本来可以报复,无论出于仇恨还是从安全考虑,他都应当报复,可是却饶恕了我,他做了什么呢?尽他的职责。不对。还有别的东西。而我也同样饶恕了他,我又做了什么呢?尽我的职责。不。还有别的东西。除了职责,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吗?”想到这里,他心惊胆战,他的天平脱了节,一端秤盘跌入深渊,另一端秤盘举到天上;无论对举到天上的还是对跌入深渊的,沙威都同样感到恐怖。他绝不是所谓的伏尔泰主义者,哲学家或者无神论者,恰恰相反,他本能地敬重确立起来的教会,但是把它认作社会整体的一九*九*藏*书*网个神圣部分;公共秩序才是他的信条,对他来说也就足够了;自从成年任了公职,他就几乎把警察当作他的全部宗教,他当警探,就像别人当教士一样,我们使用这种字眼毫无讽刺意味,而是取其最严肃的含义。他有个上司,即吉斯凯先生;迄今为止,他没大想到另外那个上司:上帝。
第九,在警察总署的庭院里,每天都肯定能听到法警讲述法官审问嫌疑犯的情况;法警应当是神圣的,传播他在预审室里听到的话,是一种严重的违纪行为。
现在怎么办?交出冉阿让,这样干不好;放了冉阿让,这样干也不好。前一种情况,执法的人堕落到比苦役犯还卑劣的程度;而后一种情况,苦役犯上升到法律之上,将法律踩在脚下。这两种情况,都有损于沙威的荣誉。采取什么决定都难免堕落。在不可能的路上,命运也会遇到陡峭的极限;越过极限一步,生命就化作一个无底深渊。沙威就到了这样一种极限。
时至今日,沙威只采用拿破仑这两种姿势:一种双臂抱在胸前表示决断,一种双手搭在背后表示犹豫;但是这后一种,他因不用而生疏。现在完全变了,他整个人儿都显得迟缓沉郁,有一种惶惶不安的神色。
冉阿让对他沙威的宽宏大量态度,却把他置于难堪的境地。他想起另外一些事,当初认为是虚假荒诞的,现在看来全都真实可信了,冉阿让之后出现马德兰先生,两个形象重叠起来,就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可敬的人了。沙威感到有种可怕的东西侵入心灵,即对一名苦役犯的敬佩。敬重一名苦役犯,这怎么可能呢?他不寒而栗;但又摆脱不掉。他徒然抗争一阵,最后不得不在内心里承认,这个坏蛋品质高尚。这情况实在恨人。
改进公务的几点意见:
沙威身上所发生的,是一个正直良心的极大震动,是一颗灵魂出了轨,也是一种正直被无法抗拒的笔直抛出去,撞到上帝而粉碎了。毫无疑问,这实在出奇。社会秩序的司炉、政权的司机,骑上直线的盲目铁马,竟让一道光给掀下来!不可转移的、直向的、准确的、呈几何方圆的、被动的、完美的,竟然弯折了!火车头也有一条通往大马士革之路
然而,他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究竟怎么啦?他寻找自己却找不见了。
一名苦役犯居然成为他的恩人!
什么东西?什么?这世上除了法庭、执行的判决、警察和职权,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吗?沙威不禁意乱心烦。
沙威
第六,称作狗叫的犯人,负责叫其他犯人去探监室,他们要收两苏钱才肯把犯人的名字喊清楚。这是抢劫行为。
沙威缓步离开武人街。
他感到自己懦弱,开始讨厌自己了。
想想刚才的所作所为,真是不寒而栗。他,沙威,全然不顾警察的条例,不顾社会和司法机构以及整个法典,竟然决定放掉一个人,还认为做得对,符合自己的心愿,以私事充公事,这种行径不是卑劣透顶吗?他每次面对自己的这种没有名称的行为时,就从头到脚发抖。99lib•net如何决断呢?只有一个办法可采纳:立刻回到武人街,将冉阿让抓起来,显而易见,他应当这么做,但是他又不能这么做。
他的思索越来越可怕了。
第五,马德洛奈特监狱食堂窗口只有两根栏杆,这样,女炊事员的手就难免让犯人触碰到。
枪弹一样向前直冲的人迷途而返啦!
朝这方向走,却有什么东西挡道。
他头上出现陌生的事物,对此他很不习惯。
沙威低头瞧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听得见滚滚浪涛之声,但是看不见河流。令人眩晕的幽深之处,偶尔显现一道微光,隐约蜿蜒:水就有这种效能,在漆黑的夜里,不知从哪儿采来一点光,就把它变成水蛇。光亮隐没了,周围又变得朦胧。无限的天地仿佛在这里张开,下面不是河水而是深渊。河坝陡峭,好似无限空间的峭壁,影影绰绰,混同水汽而忽然隐逝了。
继而,他又想到自身,在逐渐高大起来的冉阿让旁边,他看见他沙威变得渺小了。
第四,无法解释为什么,马德洛奈特监狱实行特殊规定,禁止给囚犯配备一把椅子,即使付钱也不准。
怎么!从上到下垮掉啦!陷入绝对困惑的境地!还有什么靠得住呢!确信无疑的东西却土崩瓦解啦!
上帝意外地出现,令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位上司,因为他深知下级必须永远俯首听命,不能违背,不能指责,也不能争辩,如果上司出事令他过分诧异,那么下级别无选择,只能辞职不干了。
痛苦逐渐夸大,而惊愕又产生了错觉,本来可以抵消和纠正他这种印象的一切,诸如社会、人类和宇宙,都统统消失,从此在他眼里只剩下简单而丑恶的轮廓了,这样一来,刑罚、已然审判的事物、借助于法律的势力、最高法院的判决、司法界、政府的羁押和镇压、官方的明智、法律的万无一失、权力的原则、政治和公民安全所依据的全部信条、主权、司法权、由法典引出的逻辑、社会的绝对性、公众的真理,所有这一切,统统变成一堆瓦砾,一堆废物,一片混乱;而他沙威,作为秩序的守卫者、不可腐蚀的警察、保卫社会的猛犬,也败下阵来;然而,在这一片废墟上,却站立着一个人,只见他头戴绿囚帽,额头罩着光环;沙威的头脑就是混乱到这种程度,他的灵魂中就是出现了这样可怕的幻象。
在他公务的狭小圈子之外思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思考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是无益而耗神的;尤其思考刚刚过去的这一天,更是一种折磨。经受了这样的震撼之后,必然要扪心自问,向自己作一个交代。
第七,在织布车间,断一根纱要扣犯人十苏钱,这是工头滥用职权。其实,断纱无损于布的质量。
沙威吸干纸上的墨迹,将信纸折好封上,在背面又写上“呈交当局的报告”,放在桌子上,便离开哨所。镶了玻璃的铁栏门在他身后重又关闭。
一个行善的恶人,一名苦役犯,却富有同情心,既和蔼,又乐于助人,心肠宽厚,总以德报怨,以恕道化仇恨,重怜悯而轻报复,宁愿断送自己也不肯毁掉敌手,救助打击过他的人,跪在美德的高高的神坛上,超脱凡尘而接近天使!沙威不得不承认,这个怪物确实存在。
第三,跟踪疑犯时,隔一段距离布置接替的警探,这样安排很好,但是遇到重大案件,在视线之内至少要派两名警探,万一出于某种原因,一名警探失职,另一名便可监视并取代他。
有生以来,他走路头一回低着头,也是头一回背着手。
沙威写的这一行行字,笔体沉稳工整,一个逗号也不遗漏,有力的笔把纸划得沙沙作响。他在www.99lib.net最后一行下方签了名:
这种状况不能延续下去了。
沙威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道:
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万无一失并不绝对可靠,教条可能出错,一部法典也不是包罗万象,社会并不尽善尽美,职权也可能摇摆不定,永恒不变的法则可能开裂,法官也同样是人,法律也可能出现差错!望见苍穹的无垠蓝玻璃上有一道裂纹!
沙威一动不动,呆了几分钟,凝望着这黑暗世界的洞口,什么也看不见,他却好像十分凝注。流水訇然有声。突然,他摘下帽子,放到石栏边上。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黑影立在石栏上,迟归的人远远望见就会以为是鬼怪,那人影俯身向塞纳河,继而又挺起身子,接着便笔直地坠入黑暗,只听低沉的咕咚一声,朦胧的身影消失在水中,唯有这黑洞知道这场激变的秘密。
第八,到强力监狱探监,要穿过孩子院,才能进入埃及圣玛利亚探监室,这情况极为不妥。
然而,他又如何向上帝递交辞呈呢?
怎么,发生了这样荒谬绝伦的事,竟然没有人受到惩罚!冉阿让比全社会的秩序还强大,就要获取自由了,而他沙威,还要继续吃政府的面包!
他不得不承认,人世存在善良。这名苦役犯早就是善良的,而他沙威也刚刚变善了,这真是天下奇闻。他从而也就堕落了。
本是花岗岩,却又怀疑!完全由法律模子铸造出来的惩罚像,忽又发现铜乳房下有个不驯顺的怪东西,差不多像一颗心!竟会以德报德,尽管内心里至今还认为这种德就是恶!本是看门狗,却又舔人家!本是冰块,却又融化了!本是铁钳,忽又变成一只手!突然感到手指张开了!放了手,这种事真是骇人听闻!
一个新情况,一场革命,一场灾难,刚刚在他内心里发生,这就有必要反省一下。
冉阿让令他惊愕。支撑他一生的所有原则,在这个人面前全垮掉了。
他又斜插着穿过夏特莱广场,走到河边,回到一刻钟之前离开的地点,像机械一样准确。他以同样的姿势,臂肘撑在原来桥栏杆的石板上,仿佛他就没有动弹过。
在此之前,他在头上所见的是一个清晰的平面,既简单又透彻,毫无未知和模糊的成分,毫无不确定的成分,全部井然有序,连成一体,既分明确切,又有范围,全部圈定封闭的;一切都预见到了;职权是一个平整的东西,本身绝不会倾覆,在它面前也绝不会晕头转向。沙威在下面才见过陌生的东西。不规则的、出人意料的东西。通向混乱的不规则的敞口、滑入深渊的可能性,这些现象标示底层区域,标示叛分子、坏人和卑贱者。现在,沙威仰起头,不禁大吃一惊,他望见闻所未闻的景象:上面也有个深渊。
几个小时以来,沙威不再那么单纯了,他心慌意乱;这颗头脑在盲目中十分清澈,现在却混浊了;这块水晶里生了云雾。沙威的良心感到,他的职责一分为二,也不能向自己掩饰这一点了。他在塞纳河滩十分意外地碰到冉阿让,当时的心情既像狼抓到了猎物,又像狗找到了主人。
上帝,永远是人的内心,是真正的良心,抵制虚伪的良心,防止火星熄灭,命令光记住太阳,每逢心灵面对虚假的绝对时,它就指导心灵识别真正的绝对、必胜的人性、不灭的人心,这种光辉灿烂的现象,也许是我们内心最壮丽的奇迹,沙威能理解吗?沙威能参透吗?沙威能领悟吗?显然不能。不过,在这种不容置疑又不可理解的现象的压力下,沙威感到他的头颅裂开了。
现在昏天黑地,正是过了午夜的阴森时刻。乌云遮住星辰,可怖的天空黑沉沉的。城岛人家没有一点灯火了,也不见一个行人。望得见的街道与河岸,全都空荡荡的;圣母院和司法部钟楼犹如黑夜的轮廓。一盏路灯映红了河边的石栏。一座座桥前后排列,透过迷雾的影子变了形。雨后河水上涨了。99lib•net
什么!社会盔甲的缺陷,竟然让一个宽宏大量的卑贱者找到啦!什么!法律的一个忠实仆人,突然发现自己夹在两种罪恶之间:放一个人有罪,逮捕这人也有罪!政府向公务员下达的命令,并不完全确定无疑了!在职责的大道还有死胡同!什么!这一切竟是真的!从前的一个歹徒,屡次判决,被压得直不起腰,竟然又挺起胸膛,最终占了理,难道这是真的吗?在改悔的罪恶面前,法律还要后退并连声道歉,难道会有这种情况吗?
然而,他又为什么接受这个人放自己一条生路呢?他在街垒里有权被杀害,他也应该运用这一权利,向其他起义者呼救,挫败冉阿让,迫使别人把自己枪毙,这样就更好些。
冉阿让才是他精神上的重负。
这能容忍吗?不能。
他深为焦虑的一点,就是被迫思考。所有这些矛盾的情绪越强烈,就越迫使他思考。思考,沙威不习惯这种事,因而感到特别痛苦。
面对这种奇迹,他非但没有改观,反而受害了。他接受这一奇迹时恼羞成怒,把这一切仅仅看成在世的巨大艰难。他觉得从今往后,他的呼吸就永远困难了。
转来转去,他总要回到这点上来,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一个事实:他极其严重地违法了。他闭目不看一名潜逃的惯犯。他放走了一名苦役犯,夺走一个应由法律制裁的人。他干出这种事,对自己简直不理解了,不敢确信还是他本人。他只感到眩晕,却找不出这样干的原因。时至今日,他生活中奉行这种盲目的信念,产生了黑暗的正直。如今,这种信念离去,他的这种正直也不复存在了。他的整个信仰烟消云散。他不肯接受的事实真相,现在无情地困扰他。从今往后,他必须成为另一个人,他感受的痛苦非常奇特,就像良心的眼睛忽然摘除白内障那样。他看到了他讨厌看的东西。他感到自身空虚了,变得无用,同过去的生活脱离了,被撤了职,整个儿解体了。职权在他心中死去了。他没有理由活在世上了。
我们还记得,沙威凭栏的位置,正是塞纳河急流的上方,垂直下面正是可怕的漩涡,像无休止的螺旋不断地旋转开合。
按规定,这张桌子总配上一把草垫椅子,每个哨所都如此。桌子还一成不变地放一个装满木屑的黄杨木盘、一个装满用于封印的红面团的硬纸盒。这是下级公务员的格式,国家的公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在沉思过程中,关于把那个暴乱分子送回受难会修女街一事,本来也可以自责,但是他连想也没有想。小错隐没在大错中。况且,那个暴乱分子肯定死了,法律并不追究死者。
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能感到河水逼人的冷气和潮湿石头的乏味。一股惊风从深渊吹上来,河水上涨虽看不见,但能猜得出,波涛悲鸣,桥拱高大而阴森,可以想象坠入这黝黯虚空的情景,整个阴影充满了恐怖。
一名神圣的苦役犯,一个不受法律制裁的苦役犯,而这恰恰是沙威一手造成的。
然而,他却失误了。
在思考中,内心总有一定程度的反叛,而沙威特别恼火这情况发生在他身上。
在沙威看来,理想,并不是讲人道,也不是追求伟大崇高,只求无可指责。
1832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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