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珂赛特有多么美，马吕斯在她面前有时也闭上眼睛。合目是注视灵魂的最好方法。

说来也怪，自从见到珂赛特之后，马吕斯就生活在一种交响乐中，过去的事情，甚至刚过去的事情，都变得十分模糊而遥远，他听到珂赛特的讲述就心满意足了。他甚至没有想到向她提起，那天晚上在德纳第破屋里发生的凶险，她父亲如何烙伤臂膀，态度如何怪，又如何奇特地逃走。这一切，马吕斯都暂时忘记了，就连早晨做的事，午饭在哪儿吃的，有谁跟他说过话，到晚上就想不起来了；他耳朵里只有情歌，其他思想一概听不见，唯有见到九*九*藏*书*网珂赛特的时候，他才存在。他的神思既然在天上，自然也就忘了尘世。非物质快感的重负，压得他们二人终日精神恹恹的。人称为恋人的这些梦游者，就是这样生活的。

他们处于幸福的痴迷状态，恍恍惚惚地生活，甚至没有发觉那个月正在巴黎肆虐的霍乱。他们尽量讲些体己话，但是并没有怎么超越各自的身世。马吕斯对珂赛特说，他是孤儿，名叫马吕斯·彭迈西，当律师，靠给书商写东西生活，父亲是上校，而且是个英雄，而他马吕斯，却同他那位富有的外祖父闹翻了。他也透露一句他是男爵ｗww•9９lｉb.nｅt，不过，这话丝毫没有引起珂赛特的反应。马吕斯男爵？她不明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马吕斯就是马吕斯。珂赛特也告诉马吕斯，她是在小皮克普斯修院培养起来的，同他一样，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叫割风先生，是个大好人，向穷人大量施舍，而他本人也很穷。自己省吃俭用，却什么也不让她缺着。

马吕斯和珂赛特都没有想过，这样会把他们引向何处；他们自以为到了归宿。要让爱情引向什么地方，这是人的一种奇特的奢望。

他们俩睁着眼睛，睡在这温柔梦乡中。销魂迷性的酣睡哟，现实已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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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所压服！

唉！所有这些情景，谁没有感受过呢？为什么到了一定时候，要离开那蓝天呢，此后为什么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呢？

他们二人就生活在这种状态，飘然高举，仿佛脱离尘世了；既不在天底，也不在天顶，位于世人和大天使之间，在污泥之上，清虚之下，在云端流连；已经过分高洁，难以在尘世路上行走，但是人情味儿还太浓，难以融入碧空，犹如原子沉落之前的那种悬浮状态；表面上看似超越了命运，不知有昨天、今天、明天这样的常规；又惊又喜，昏昏然，飘飘然；有时轻盈得要逃向无限之中，几乎随时要永远飞99lib•net逝。

爱几乎替代了思想。爱情特别健忘，忘掉周围的一切。你问问狂热的爱情有什么逻辑吧。宇宙结构中没有完美的几何图形，同样，人心中没有绝对的逻辑联系。在珂赛特和马吕斯看来，世上除了马吕斯和珂赛特，什么也不存在了。他们周围的宇宙已经掉进黑洞里。他们生活在黄金一刻。无论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什么也没有了。马吕斯几乎没有想珂赛特还有父亲，他头脑里一九_九_藏_书_网片耀眼辉光，把什么都抹掉了。这对情侣，究竟谈些什么呢？上文已经看到了，他们谈花，谈燕子，谈落下去的夕阳，谈升起来的月亮，谈所有重要的事情。他们一切都谈了，又什么也没有谈。情侣的一切，就是目空一切。不错，那个父亲、那些事实、那间破屋、那帮匪徒、那场惊险，何必再提呢？就那么肯定这场噩梦确有其事吗？他们两个人，相亲相爱，只有这一点是真的，其余任何事情都不存在。我们一进入天堂，身后的地狱很可能就自然消失了。谁又见过魔鬼呢？真有魔鬼吗？曾经发过抖吗？曾经受过苦吗？全都置之度外了。那上面只有一朵玫瑰色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