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二 小伽弗洛什借了拿破仑大帝的光
目录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六卷 沙威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二卷 洛里翁战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七卷 咪老板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二卷 爱波妮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四卷 人助也许是天助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二 小伽弗洛什借了拿破仑大帝的光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七卷 黑话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九卷 他们去哪里?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五卷 武人街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七卷 最后一口苦酒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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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要地对这流浪儿讲了事情的经过:当天上午,巴伯被押往附属监狱的路上,经过“预审走廊”,本应向右拐,他却溜向左边跑掉了。
“我们到啦!拉法耶特将军万岁!”
“在我家里。”
伽弗洛什领着他们,沿圣安托马街朝巴士底广场方向走去。
蒙巴纳斯发现警察,用黑话通知伽弗洛什,也并没有什么奇妙的,只是运用“狄格”的半谐音,变法儿重复五六遍。“狄格”这两个音不是孤立地发出来,而是巧妙地嵌在一句话里,要表示:“当心,不能随便说话。”此外,蒙巴纳斯这句话还有一种文学美,超出伽弗洛什的理解:“我的道格、我的达格和我的地格”,在神庙街区一带的黑话中意味“我的狗、我的刀和我的女人”;须知在莫里哀创作和卡洛绘画的那个伟大世纪,小丑和红尾巴圈子里常讲这种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那个理发师,改口说道:
“这些东西,野兽全有,让我给抄来了,也没有惹它们发火。我对它们说:这可是大象要用。”
“切成三块,伙计!”伽弗洛什又说道,接着又郑重其事地补充一句:“我们是三个人。”
蒙巴纳斯讲巴伯如何越狱,又补充了几个细节,最后来了一句:“唔!还有好戏看呢。”
“好家伙。”伽弗洛什又应了一声。
“嘿!给我们演一场木偶戏吧!”伽弗洛什嚷道。
“喂,”他喊道,“小家伙,倒是爬上来呀!上来一看就知道,这儿有多舒服!”他又对着那个大的说:“上来,你!我拉你一把。”
“你们害怕呀,小乖乖!”伽弗洛什高声说。
“就这样!”
在惶恐不安的情绪中,粗鲁一点儿有好处,能稳住局面,两个孩子又向伽弗洛什靠拢了。
这时,一滴蜡油掉在伽弗洛什的手指上,使他回到现实生活中。
他边说边给那个小的裹上一角毯子,那小的喃喃说道:
伽弗洛什只是这么回答一句:
“先生,那些小老鼠,会把我们吃掉吗?”
“哎呀!”伽弗洛什又说道,“你要跟冲子交手啊?”
招呼这个流浪儿的是个男人,戴了一副蓝色夹鼻眼镜,伽弗洛什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化了装的蒙巴纳斯。
他们分了手,蒙巴纳斯朝河滩广场走去,伽弗洛什则前往巴士底广场。伽弗洛什和大小兄弟俩,一个拉着一个;五岁的小弟几次回头,望那走远的“木偶”。
“放心吧,娃娃,这不有了,够三个人吃晚饭了。”
他们经过安了密实铁丝网的橱窗,显见是面包铺,因为面包和金子一样,要用铁栏保护起来,伽弗洛什转过身:
“把手给我!”
“走吧。”他说道。
此外,他再也没有向他们提什么问题。无家可归,这再明白不过了。
“还用问!这可不能说出去啊。是在前腿中间。那些拷壳没看到。”
“小坏蛋!”那过路人十分恼火,嚷了一声。
“我们不讲脑袋,而讲圆木头。”伽弗洛什高声纠正。
“真棒!”他说道。
那里摆着他的床铺。
他欢呼完了,又补充一句:
随即他又补充一句:“你们瞧我的。”
“我知道,”伽弗洛什又说,“全让狗给吃光了。”
这样一来:
“您是说粗拉通吧,”伽弗洛什镇定而轻蔑地反驳道。“要白面包,伙计!要细拉通!我请客。”
“只剩下教诲了。”伽弗洛什接口说道。
“说起来真怪。妈妈还说过,到了圣枝主日那天,她带我们去拿祝福过的黄杨枝呢。”
伽弗洛什一副略带嘲笑的高傲态度,以怜惜的权威口吻,柔和爱护的声调说:“小娃娃,跟我来。”
“你们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怎么的?”伽弗洛什郑重其事地又问道。
他抬起的头又放回草席上。
“告你!”过路人说。
他这一“嘚”,阵雨越发恼火,下得更凶了。这种天太坏,还惩罚善行。
蒙巴纳斯天生不爱大惊小怪,这回也不免惊叹:
伽弗洛什打头,他们三人鱼贯而行;一个姑娘见了格格大笑起来,未免对这一伙人失敬了。
“可怜的姑娘!”伽弗洛什说,“恐怕连条裤衩都没得穿。接着,先围上这个吧。”
为了弄清随后发生的事情,这里要提醒一句,在那个时期,巴士底守卫队设在广场的另一头,因此,大象附近有什么情况,那边岗哨既望不见,也听不到。
他把最小的一块留给自己。
虽说只是一个模型,我们还是称作建筑物。作为拿破仑一个意念的巨大遗体,这个模型本身就是个庞然大物。连续经过两三场狂暴,它越来越远离我们,变成历史的遗迹,一反当初临时性构筑的形象,具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永久性了。那头大象有四丈来高,木架和灰泥结构,背上驮着一座塔,好似一座房舍,当年由泥瓦匠刷成绿色,现在已由天空、风雨和时间涂成黑色了。广场那一角空旷萧飒,而那巨兽宽额、长鼻、巨牙、高塔、宽大的臀部、圆柱似的四条腿,身影映在星光闪烁的夜空,的确惊魂动魄。一般人不知道那意味什么。那是民众力量的一种象征。黝黯、神秘而壮伟。不知那是什么具有神力的有形魂体,耸立在巴士底广场无形幽灵的旁边。
“神经。”伽弗洛什应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推着他们,走向我们非常高兴能称作内室的地方。
“有时候,知道还不如不知道。”伽弗洛什说道,表明他很有头脑。
他将手掌按在伽弗洛什的肩上,一字一句加重语气对他说:
他们尽管都很矮,可是在凹室里谁也站不直身子。伽弗洛什始终拿着那根火绳。
蒙巴纳斯又拨动低音弦,含混答道:“干点事儿。”
“他不是给关起来了吗?”
“先生,”那个大的指着铜纱网罩,问伽弗洛什,“这是什么东西呀?”
说话的同时,伽弗洛什在那哥哥身上抓住那孩子的手。孩子把他的手紧紧搂在怀里,心中感到踏实多了。勇气和力量也能像这样神秘地传递。耗子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吓跑,周围又静下来;过了几分钟,它们再回来闹翻天也不妨事,三九九藏书网个孩子酣然入睡,什么也听不见了。
等他能够得着了,就猛地一把抓住,拉着胳臂,一使劲将孩子拉上去。
突然出现光亮,晃得他们直眨眼。伽弗洛什点着一根火绳;这种浸了松脂的火绳叫作地窖老鼠,点起来亮小烟多,只能隐隐约约照见大象里面。
他没容两个孩子惊得目瞪口呆,就推着他们进了面包铺,将一苏钱往柜台上一放,喊道:“伙计!五生丁面包。”
正是这网罩充当帷幔。
流浪儿深刻的指责又把蒙巴纳斯拉回到平静的常理上。他对伽弗洛什的住处,似乎有了更好的体认。
“唉,”那孩子说,“那会儿,我们没住所了,不知道去哪儿。”
这工夫他站住了,搜索身上破衣烂衫的每个角落,摸了好半天。
那个小的瞪着眼睛,但是一声不吭。他躺在草席边上,他哥在中间,伽弗洛什像母亲那样,给他掖好被子,又拿一团破布垫在头部的草席底下,给他当枕头,然后才扭头对大的说:
小伽弗洛什追上去,招呼他们说:“你们怎么啦,小鬼?”
伽弗洛什十分赞赏这个机灵劲儿。
话音刚落,他又一脚踏下去,将泥水溅到一个过路人的亮皮靴上。
“我们不说烧房子,”伽弗洛什指出,“而是说‘火折碎矿机’。”
“可不是嘛!”他说道,“对,大象……住在那里舒服吗?”
“就为这个?”伽弗洛什说道,“这可不得了。这也值得哭鼻子吗?两个都是傻瓜怎么的!”
“我往上推,你往上拉他。”
大象的躯壳区确实繁衍了成千上万的老鼠,正是先头我们提到的黑乎乎的斑点,有光亮的时候,它们还老实一点儿,烛光一熄,这黑洞便是它们的城池了,它们闻到了杰出的童话家贝洛所说的“鲜嫩肉味”,便蜂拥扑向伽弗洛什的帐篷,一直爬到顶上,嗑这铜丝网,势必要穿透这新型的玩意儿。
包括伽弗洛什在内,几个可怜的孩子真饿极了,大口大口咬面包;他们既已付了钱,再待在面包铺里就显得碍事,得不到面包师的好脸色了。
面包师不禁微微一笑,他一边切白面包,一切以怜悯的目光打量他们,这又冒犯了伽弗洛什。
喊第二遍的时候,一个清亮欢快的少年声音,从大象肚子里答应:“来啦。”
两个孩子用肩头相互推着,流浪儿又是吓唬又是劝勉,再说,雨也下得很大。大的冒险往上爬。小的见哥哥爬上去,独自一个留在巨兽的大腿之间,想哭又不敢哭。
“衙门关门,我不接案子了。”伽弗洛什答道。
两个小男孩恐惧地面面相觑。
接着,他若有所思,又喃喃说道:
他又往前走。
“左右都一样,”他说着,望了一眼蜷缩在披肩下面的女叫花子,“她那身大衣还不赖呢。”
“住在哪儿?”
几乎同时,堵洞的那块木板移开了,一个孩子抱着象腿滑下来,轻捷地在那汉子身边着地。下来的正是伽弗洛什,那汉子正是蒙巴纳斯。
伽弗洛什出入的那个豁口儿,前面说过,隐蔽在象肚子下,从外面几乎看不见,而且极窄,只有猫儿和小孩能勉强通过。
伽弗洛什笑起来:“哦!真的,还听不懂,人还太嫩了点儿!”
“镇静,孩子们。别把屋子撞翻了。不错,这雷打得真漂亮!不是眨眨眼睛的那种雷电。真棒呀,仁慈的上帝!他妈的!跟杂剧院差不多啦!”
他说着,递给他们每人一块面包。
“那畜生我叫错了,他不是鲭鱼,而是一条蛇。理发匠,等着吧,我去找个锁匠师傅,给你的尾巴安上一个铃铛。”
他像先头钻进去那样,又从洞口钻出来,顺着象腿溜下去,跟猕猴一样轻捷,等双腿一着草地,就拦腰抱起那五岁的孩子,送到梯子正中,跟在后面往上爬,一边喊那个大的:
他们又朝巴士底广场方向走去。
“好吧。”蒙巴纳斯说道。
“哦,是你呀,蒙巴纳斯!”伽弗洛什应道。
“接着上!”
“先要嘱咐门房,就说我们不在家。”伽弗洛什说道。
伽弗洛什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
“先生不要乱说,我们有爸爸妈妈,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是啊!”大的答道,眼睛注视伽弗洛什,那表情真像得救的天使。
蒙巴纳斯是个美少年,可是伽弗洛什就爱嘲笑。“别开玩笑,”蒙巴纳斯问道,“现在你觉得我怎么样?”
那两个小孩只顾用手指掏鼻孔,一直没有注意听他们说什么,现在一听说木偶戏,就赶忙凑上来,看着蒙巴纳斯那样子,脸上开始流露出喜悦和赞赏的神色。
“现在睡吧!”他说道,“我要熄灭蜡烛了。”
伽弗洛什又钻进黑暗中。两个孩子听见火柴插进磷瓶中吱啦的响声,当时还没有化学火柴,代表那个时代进步的是福马德打火机
“真可恶!”伽弗洛什嚷道,“这是什么意思?雨又下起来啦!仁慈的上帝呀,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回娘胎里了。”
“是耗子。”伽弗洛什回答。
伽弗洛什的两位客人瞧瞧四周,他们的感觉有点像装进海德堡大酒桶里的一个人,说得更准确点儿,好似《圣经》所说吞进鲸鱼肚里的约纳斯。眼前赫然出现一副巨大骨骼,将他们包围起来。上面一条褐色大梁很长,每隔一段距离,就连下来两根弓形粗木肋条,这就构成了脊柱和肋骨;石膏流成钟乳石状,犹如内脏垂悬在那里;巨大的蜘蛛网从一端拉到另一端,成为挂满灰尘的横膈膜。只见各个角落一团团黑乎的东西,仿佛是活物,仓皇地窜来窜去。
他们三人躺在草席上。
“两个小宝宝,是一个理发师赠送给我的。”
“耗子。”
在夜色中,那人和孩子相互默认之后,蒙巴纳斯只说了一句话:“我们需要你,去帮我们一把。”
“那条老鲭鱼,简直没长人心,”他咕哝道,“他是个美国佬。”
他跟那个理发师怄气,见什么都发火。他跨过一条水沟时,碰见一个长了胡须的看门婆,看她拖着扫把那样子,直够资格上布罗肯峰去会浮士德,于是,他就吆喝一句:“夫人,您这是骑马出门啊?”99lib•net
“唔!巴伯呀!”
“耍贫嘴!”
说话的声音也完全变了。转瞬之间,蒙巴纳斯变得叫人认不出了。
他又想到,这个大点儿的似乎更有资格同他交谈,值得另眼看待,应当多吃点儿,于是他克服犹豫的心理,拣了最大的一块面包递给他,又补充一句:“这个,塞进你的枪筒里。”
蒙巴纳斯接着说道:“我要去会巴伯。”
五岁那孩子听见头上一片喧扰,吓得魂不附体,就用胳膊肘捅他哥哥,可是,他哥哥已经按伽弗洛什的指令睡了。小孩吓得实在受不了,才胆敢叫伽弗洛什,但是屏住呼吸,声音很小:“先生?”
伽弗洛什满意地凝视毯子。
“你呢,”蒙巴纳斯又说,“你这是去哪儿?”
“刚才,你不费劲儿就认出我来。”他咕哝道。
巴黎春天常刮起凛厉的寒风,吹在人身上不完全是寒冷,而是冰冻。这种寒风能给晴朗的天气陡增凄冷的气氛,恰如从不严实的门窗缝里吹进暖室的冷空气。冬季那扇阴森的门仿佛还半开着,一阵阵风吹进来。本世纪欧洲第一场大规模流行病,就是在1832年春天爆发的:那年春寒料峭,凛凛寒风格外刺骨;那扇门比冬季半开的门还要寒冷,简直就是一道墓门。人们感到那种寒风挟着霍乱的气息。
伽弗洛什一边听,一边抓住蒙巴纳斯拿着的手杖,下意识地抽出上半截,只见露出匕首的利刃。
不过,他觉得应当多说几句,指点指点这两个黄口小儿,又说道:
“见鬼!”他说道,“这捻儿烧得真快,注意啦!我的照亮钱,每月不能超过一苏。躺到床上,就应当睡觉,我们可没有时间看什么保罗·德·柯克先生的小说。再说,灯光会从大门缝儿透出去,冲子一眼就能发现。”
“耗子是什么东西?”
至于“叽里叽叽呜”的叫声,一定表示这孩子先头所说的:“你找伽弗洛什先生就行了。”
这又是一句谁也不这么写,但人人都这么讲的话,意思就是:这有什么啊?
“你有住处啦?”
面包师打量完三个吃晚饭的人,便操起一个黑面包;伽弗洛什见此情景,就把一根手指深深插进鼻孔里,猛然吸气,仿佛指尖有一小撮弗雷德里克大帝的鼻烟,冲面包师的脸气愤地嚷了一句:“克斯克啥?”
“一搭手的工夫,克利,克拉,行了,人影也不见了。”
两个孩子又敬畏又愕然,望着这个无所畏惧而又足智多谋的人,他同他们一样流浪,一样孤苦伶仃,一样枯瘦羸弱,但是虽然穷苦,却显得无所不能,仿佛是超人,他像老江湖那样满脸怪相,又总挂着极天真极可爱的笑容。
“我带孩子去睡觉。”
说着,他从一个兜里掏出一苏硬币。
“嗯?”伽弗洛什刚闭上眼睛,答应一声。
伽弗洛什冲面包师嚷的这句话,我们读者中如果有人以为是俄语或波兰语,甚或以为约维斯人和博托库多人在荒江隔岸相呼的蛮声,我们就应当指出,这是他们(我们的读者)每天讲的一句话,即:“这是个什么?”面包师完全听懂了,他回答说:“怎么!这是面包呀,极好的二等面包。”
“谢谢,先生。”那孩子说道。
外面风雨更紧了,在滚滚雷声之间,能听见暴雨击打巨兽后背的声响。
在巴士底广场东南角,靠近沿古狱堡护城壕挖掘的运河码头,曾有一个奇特的建筑物,二十年前还能见到,如今已从巴黎人的记忆中消失,但是值得在那里留下一点痕迹,因为那是“科学院院士,埃及远征军总司令”的构想。
“几天前发生的一件怪事儿。想想看,我遇到一个有钱的主儿,他赏给我一顿教诲和他的钱袋。我把钱袋放进兜里;过了一会儿,我摸摸衣兜,什么也没有了。”
伽弗洛什正端详新娘、橱窗和温德索香皂的时候,忽然来了两个穿戴相当整齐的孩子,他们一高一低,比他个头儿还矮,看样子一个有七岁,一个有五岁,胆怯地拧动门把手,走进店铺,不知道问什么事儿,也许是请求施舍,说话哼哼唧唧的,不像祈求倒像呻吟。他们两个同时开口,话又讲不清楚,小的抽抽搭搭语不成句,大的又冻得牙齿咯咯打战,理发师转过身,满脸怒气,右手还举着剃刀,左手推着大的,用膝盖顶着小的,将两个孩子赶到街上,关上店门,恨道:
“听我说,”伽弗洛什接着说道,“往后,不要动不动就这样哭哭咧咧的。我会照顾你们。你会明白该有多开心。夏天,我们和萝卜,我的一个伙伴,一起去水库,去码头洗澡,到奥斯特利茨桥旁边,我们光屁股在驳船上跑,逗那些洗衣服的娘儿们发火。她们怒冲冲,大喊大叫,瞧她们那才好笑呢!我们还要去看骨骼人。他还活着,在香榭丽舍。那个教民,瘦得皮包骨头。还有,我要带你们去看戏,带你们去见弗雷德里克-勒迈特尔。我能弄到门票,我认识不少演员,有一回我还上场演出了。我们全是这么高的小鬼,在大布下面跑来跑去,就像海上波浪。我可以吸收你们加入我的剧院。我们还要去看野人。那些野人不是真的。他们穿着肉色的紧身衣、一动就起皱纹,胳膊肘也能看出白线缝的缝儿。看完野人,我们再去歌剧院,跟捧场队一起进去。歌剧院那儿的捧场队组织得特别好。我不会跟大街上捧场的人混在一起。想想看,在歌剧院,有些人肯给二十苏,不过,那是些傻瓜蛋,都管他们叫洗碗布。……还有,我们去看处决人。我让你们瞧瞧那个刽子手,桑松先生,住在沼泽街,他家门上有一个信箱。嘿!那个开心呀,痛快极啦!”
“猫啊。”
女孩怔忡地望着他,接受披肩却未吭一声,人穷苦到了一定份儿上,往往麻木迟钝了,受苦不再呻吟,受惠也不再道谢了。
夜晚的时辰流逝。空旷的巴士底广场一片昏黑,寒风冷雨一阵阵袭来,巡逻队各处察看门户、便道、园地、暗角,寻找夜间活动的流浪汉,他们悄声从大象跟前走过去;而这怪兽却屹立九-九-藏-书-网不动,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副沉思的神态,仿佛行了善事而心满意足,庇护进入梦乡的三个可怜孩子,免遭风雨和人的袭击。
小孩惊讶不已,小老鼠居然把猫吃了,他又问道:
“对,有住处了。”
“小傻瓜,”他用爱抚的声调加重这句骂人话的语气,“外面才黑呢。外面下雨,这里不下雨;外面冷得很,这里一点风也没有;外面人很多,这里一个外人没有;外面连一点月光也不见,我这儿有蜡烛,他妈的!”
这种自言自语,也许偶然涉及他最后那顿饭的日期,那就意味着三天没吃饭了,因为这天已是星期五。
这座建筑粗陋、矮壮、笨重、凶猛、冷峻,形体几乎怪异,然而确实庄严,凛凛然有几分雄伟和狂野,如今已不复存在,好让一个烟囱高耸的巨型火炉君临清平世界,取代阴森森的九塔楼堡垒,颇为类似资产阶级取代封建制度。用一个火炉来象征锅炉容涵力量的时代,是极其自然的事情。这个时代行将过去,也已开始过去了;人们开始明白,如果说锅炉能产生能量,那能量也只能是在头脑中产生出来的;换言之,带动世界前进的,不是火车头,而是思想。把火车头套在思想的列车上,固然很好,但是不要将马当作骑手。
“你怎么进去呢?”
伽弗洛什鼻子从围巾里抬起来,问道:“先生要告状吗?”
“嘿!我们把自身的作者丢了。我们都不知道把他们怎么着了。这样不应该呀,孩子们。把老一辈人给弄丢了,这也太糊涂了。哎呀。对啦!总得吃点儿什么呀。”
他从兜里掏出两件小东西,是裹了棉花的两根鹅翎管,往每个鼻孔塞了一根,鼻子就完全变样了。
这时,蒙巴纳斯有了心事。
两个小孩手拉着手,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
他们吃完面包,正走到阴惨的芭蕾舞街的拐角,能望见小街尽头强力监狱那道低矮吓人的边门。
流浪儿也不问什么事。
“大象肚子里!”
“哦!”伽弗洛什说,“那女郎叫巴伯。”
两个小男孩都愣住了,瞪眼看他。
两个孩子中那个大点儿的变得也快,几乎又完全恢复童年那种无忧无虑,他惊叹道:
面包师切好面包,收了钱,伽弗洛什就对两个孩子说:“磨吧。”
大的摇摇晃晃,一磴一磴往上攀登。伽弗洛什一路给他鼓劲儿,像武术教练教徒弟,或老骡夫赶骡子那样吆喝:“别怕!”
他抬头望了望乌云,嚷了一声:“没辙啦!”
这第二个解释又破坏了第一个解释的效果,那小孩浑身又发抖了。他和伽弗洛什又进入第四轮对话:“先生!”
从气象学角度看,这种寒风还有一种特点,就是丝毫也不排除强电压。这个季节常起大风暴,伴随着疾雷闪电。
同时,他吹灭了火绳。
谁也没有弄明白过,这种自言自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又打开了。”蒙巴纳斯答道。
“怎么样?这里舒服得很吧!”
他终于抬起头,那神情本来只想表示满意,而实际却得意扬扬了。
“好了,”大的喃喃说道,“我这儿很舒服,脑袋就好像枕着鸭绒枕头。”
两个孩子紧紧靠在一起,伽弗洛什最后让他们睡在草席上,把毯子一直拉到他们耳边,又第三次用圣事语言命令道:“睡吧。”
“唔!真好!真暖和!”
孩子恐惧到了极点。不过,伽弗洛什又补充说道:
“对,是巴伯。”
“对呀,没错儿,大象肚子里!”伽弗洛什又说道,“克克啥啊?”
“这个嘛,”伽弗洛什一本正经地答道,“这是防耗子的。睡吧!”
“听我说,孩子,假如我在广场上,带着我的道格、我的达格和我的地格,假如你们递给我十个苏钱,我倒不会拒绝耍个把场,但现在不是过狂欢节。”
“大胆点儿!”
请允许我们在此打断一下,提醒一句,我们讲述的完全是事实,二十年前,轻罪法庭根据禁止流浪和破坏公共建筑的法令,就抓到并判处一个睡在巴士底广场大象里的儿童。
“先生,”大的回答,“早饭之后,到现在没吃东西了。”
“对了,”伽弗洛什又问道,“刚才你们干吗哭鼻子?”
“嗯!”伽弗洛什又应了一声。
说罢,他把网罩整理好,轻轻地把两个孩子推到床头,再按他们的膝盖,让他们身子躺直,又高声说道:
那个小的靠着哥哥,悄声说道:“这么黑呀。”
从大象后背腔落到腹部的灰泥填平了凹面,走在上边就像铺了地板。
伽弗洛什又追问一句:“今儿晚,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去不愿登修道院。”伽弗洛什说。
他就像熟悉自己的房间的人那样,胸有成竹,钻进黑暗中取来一块木板,堵上了洞口。
这句怪诞的话,对这个流浪儿产生奇特的效果。他急忙转身,两只明亮的小眼睛凝神搜索周围,发现只离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名警察的背影。伽弗洛什“哎呀!”一声刚出口,又立刻憋回去,他摇了摇蒙巴纳斯的手,说道:
“小家伙,你们到我家了。”
伽弗洛什的床铺应有尽有,也就是有床垫、被子,以及拉着帷幔的凹室。
“叽里叽叽呜!”
“就那么进去。”
于是,两个孩子跟他走了,就像跟随大主教似的。他们不再哭了。
“不管怎么说,我若是有孩子,准比这照看得好多了。”
“先生!”他又叫道。
“你要爬上去喽?不错,我明白了。”
“这么大点儿的娃娃,我没什么说的;可是,像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也太傻了,就像个小牛犊子。”
“当然啦!”伽弗洛什答道。
“嘚……!”伽弗洛什发出声来,抖得比圣马尔丹更厉害:圣马尔丹至少还留下半件大衣。
他说着,将暖乎乎围在脖子上的羊毛围巾解下来,扔到女叫花子冻紫了的瘦肩头上;这样,围巾又变回去,成了披肩。
二人又沿蒙巴纳斯来的原路走向圣安托万街,99lib•net步履匆匆,正遇见赶早市的一长串运菜车,他们左拐右拐从中间穿过去。
他们走进通车的黑乎乎的拱顶门洞里,人看不见,雨浇不着了。
伽弗洛什指着梯子和洞口,对两个客人说:“爬上去,进去吧。”
“既然仁慈的上帝点亮了他的蜡烛,我这支就可以吹灭了。孩子嘛,就应当睡觉,我的小伙子呀。不睡觉就太不像话了。这样你就会‘先令走廊’了,或者按照上流社会的说法,就是口臭。快把被子盖严实了,我可要熄灯了。好了吗?”
转瞬间,小家伙让人又推又拉,又送又拖,上了梯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给塞进洞里,随后伽弗洛什也跟进来,又一脚将梯子踢翻在草地上,拍起巴掌嚷道:
伽弗洛什搬开压在前面的几块石头,掀开两片重叠的纱网,说道:
“很舒服,”伽弗洛什答道,“在那里,真的,顶呱呱,不像在桥洞下,没有穿堂风。”
“养过一只,”伽弗洛什回答,“我抱来一只,可是让它们给吃了。”
“嗬!”他说着,赶紧插回去,“你还带着便衣警察。”
“喂,小伙计!”他说道,“您干吗呀,这样丈量我们?”
这话把伽弗洛什惹火了。两个孩子神情沮丧,必须振作一下。
“小家伙!”伽弗洛什又说道,“我们不讲住所,而是讲‘飘来’。”
“这也是从植物园弄来的,”他说,“我是从猴子那里拿来的。”
面包师傅本人就是店铺老板,他拿起一个面包和一把刀。
前面说过,夜晚景象就变了。夜晚是一切黝黯东西的真正归宿。夜幕一降临,那头老象就焕然一新;在黑暗的一片静穆中,它换上一副沉稳而凶猛的神态。它属于过去,因此属于黑夜;夜色同它的魁伟相得益彰。
“对,耗子。”
他又指了指身下手工精细的厚厚草席,又对大的说道:
“是谁给吃掉了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好家伙,”伽弗洛什继续说,“你披了一身麻籽酱色的皮,又像大夫一样戴着蓝眼镜,老实说,真够派头呀!”
“大雨呀,冲吧!”伽弗洛什说道,“瓶子满了,水从房子的大腿淌下去,让我听着特别开心。冬天是个笨蛋,白往外甩货,白费那个劲儿,浇不湿我们了,让它赌气去吧,这个送水老倌!”
“对了,小娃娃,晚饭吃了吗?”
“再说,我们也害怕,黑夜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嘘,别这么嚷嚷!”蒙巴纳斯说道。
“你模样变了,”伽弗洛什说道,“不那么丑了,这玩意儿应当总放在里边。”
“这是植物园里的东西,是给野兽用的。满满一库房。只要翻过一道墙,爬进一扇窗户,再从下面钻过一道门,那就要多少有多少。”
“睡我家里。”
“就是小老鼠。”
然而,他沿着这条大街继续往前走,瞧见一个大门洞下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叫花子,浑身冻僵了。衣裙太短,双膝都露在外面。小女孩开始长大,腿不该露出来。年岁增长往往这样捉弄人,恰恰到了赤裸显得不雅观的时候,裙子变短了。
流浪儿带领两个娃娃,正是走向由远处一盏路灯微光照见的这个广场角落。
他又改口说:“吃吧。”
他急忙将伽弗洛什拖出店铺的亮地儿。
就在拂晓前的时刻,有个人从圣安托万街走出来,穿过广场,又沿着七月纪念柱大围栅走去,溜进大象围栏里,一直到大象肚子下面。假如这时有光亮照在那人身上,从他那浑身湿透的样子,我们不难看出他淋了一夜雨。他走到大象下面,便发出一种怪异的呼叫;这种呼叫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唯独鹦鹉才可能仿效。他连续叫了两遍,下面不过是近似的文字记录:
两个可怜的孩子全身湿透,身子现在才开始暖和了。
“是,先生。”大的说道。
“还有呢,”那个大的胆怯地指出,唯独他还敢答腔,跟伽弗洛什交谈,“火星儿可能掉到草席上,小心别把房子给烧了。”
伽弗洛什以19世纪哲人的态度,接受雷雨的全部后果,他提到雷电的话音未落,只见强光刺眼的闪电从裂缝透进象肚子里,紧接咔嚓一声,打了个响雷,吓得两个孩子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差点儿撞开网罩;可是,伽弗洛什脸上了无惧色,转向他们,借着雷声大笑起来。
“咱们回街上去。”伽弗洛什说道。
“你好,公共马车姐儿。”伽弗洛什回敬她一句。
“先生,”那个大的怯生生地问道,“您就不怕警察吗?”
他又停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小老鼠吗?”
“脚放在那儿!”
“您怎么没养猫呢?”
床垫是草席,被子是一条大幅灰色粗羊毛毯,很温和,有七八成新。凹室的情况如下:
他小心翼翼地把两位客人送进笼子里,自己也跟着爬进去,再合上幔帐,搬回石头压严实了。
“我们也不讲黑夜,而是讲‘锁哥儿’。”
他眼睛一边欣赏新娘,一边瞟着那块香皂,嘴里还一边咕哝:“星期二。……不是星期二。……是星期二吗?……也许是星期二。……对,就是星期二。”
可惜蒙巴纳斯这会儿心事重重。
“闲着没事儿,来把人家屋子都倒腾冷啦!”
光亮刚熄灭,罩住三个孩子睡觉的纱网就出奇地震动起来,是无数窸窣的磨擦发出的金属声音,仿佛爪子在抓,牙齿在咬铜丝,同时伴随各种轻微尖叫声。
三根长木杆稳稳插在地上灰渣里,即插在大象的肚皮上,前边两根,后边一根,顶端用绳子捆在一起,成为三角支架;上面罩了一面黄铜丝网,和铁丝巧妙地扎牢,这就把三角架包得严严实实,周围贴地面的网边,又用大石块压住,什么也钻不进去了。这个网罩,不过是动物园里蒙鸟栏的一块铜丝网,伽弗洛什的床铺也就像放在鸟笼子里。整个网架类似爱斯基摩人的帐篷。
“有洞口啊?”蒙巴纳斯问道。
“怎么啦?”
“是谁把猫给吃了呀?”
那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往前走。这时,天上吹来一片乌云,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真是老滑头!”他赞道。
“你们胡说些什么呀?”他嚷道,“要开玩笑吗?要摆出什么都看不上眼的架子吗?非得住土伊勒里宫不成吗?说说看,难道你们是傻瓜蛋?我可先告诉你们,别把我算在傻瓜堆里。难道你们是哪个大老爷的孩子吗?”
“真是个小活宝。”伽弗洛什说道。
伽弗洛什的确到家了。
“妈妈是位夫人,”大的又说,“跟密斯姐儿住在一起。”
蒙巴纳斯压低声音:“不是女的,是男的。”
伽弗洛什听见喊声,立刻惊醒,掀开一角网罩,从他“凹室”爬出来,再把网罩仔细合上,然后打开洞口,滑了下来。
交代了这一史实,我们继续往九-九-藏-书-网下谈。
伽弗洛什随口答道:
无用东西的意外用途啊!庞大事物的慈悲啊!巨人的善良啊!这个巨大的建筑原是拿破仑皇帝一念的产物,现在成了一个流浪儿的栖身之所。巨人收养并庇护一个孩童。盛装打扮的有产者,经过巴士底广场,瞪着金鱼眼睛,轻蔑地打量那头大象,往往抛出一句:“那东西有什么用?”它就用来让一个无父无母、无衣无食又无家的小孩,免遭寒风冷雨、霜雪冰雹的袭击,使他避免睡在泥地里而发烧,避免睡在雪地里而冻死。它就用来收容社会所抛弃的无辜,它就用来减轻公众的错误。这就是敞开的洞穴,接纳处处吃闭门羹的人。这头老象惨不忍睹,摇摇欲坠,被人抛弃、判决和遗忘了,还被虫豸侵害,遍体鳞伤,满身尽是疮瘐霉斑,好似一个巨人乞丐,立在十字街头,徒然祈求行人抛来和善的目光,可是它却反而可怜另一个乞丐,可怜这个脚下无鞋,头上无房顶的穷小子。巴士底广场大象就有这种用场。拿破仑的这一构想,为人类所鄙弃,却为上帝所拾取。原本只想建成显赫辉煌的东西,却变为令人肃然起敬的东西了。要实现皇帝的构想,就得使用斑岩、青铜、铁和金子、大理石;要实现上帝的意图,用老式办法,将木板、木条和灰泥拼凑起来就足够了。皇帝产生一个天才的梦想,建造一头无比巨大、无比神奇的大象,高扬着鼻子,全身披挂,驮着宝塔,四周围着活跃欢快的喷泉,要用这样一头大象来象征人民;上帝却把它变成更伟大的东西,给一个儿童栖身。
“快。”他说了一声。
“难说,”蒙巴纳斯满不在乎地回答,“身上带根别针总没坏处。”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蒙巴纳斯问道。
蒙巴纳斯眨了眨眼睛。
其实,他们三个叠起来,也不到一丈高。
他突然改变话题:“对啦!”
“小家伙,爬进去吧。”
“这玩意儿,原先是给长颈鹿用的。”
店里有一炉旺火,暖烘烘的,理发师正给一名顾客刮脸,他不时瞥过一眼,瞧瞧那个敌手,那个冻得发抖、双手插兜、心里显然在打鬼主意的没脸皮的野孩子。
“翻过墙头,根本不理睬政府的规定。就是这样。”
他们不时碰到有灯光的店铺,那个小的每次都停下,拿起用绳子套在颈上的铅表,瞧瞧钟点。
“见鬼,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小崽子?”
扯回话题,不管怎么说,在巴士底广场上,用灰泥建造大象的建筑师,成功地表现了伟大,而建造火炉烟囱的建筑师,却用青铜塑造出渺小。
两个孩子再看这房子,就不那么恐惧了,不过,伽弗洛什也不容他们仔细观赏。
蒙巴纳斯笑起来:
然而,那小的睡不着。
听了这种解释,孩子稍许放点心。他在生活中见过小白鼠,并没有害怕。可是,他又提高嗓门叫道:“先生!”
“这两个娃娃,我得弄一个梯子。”
“我们没有地方睡觉。”大的回答。
伽弗洛什边走边回头,狠狠瞪那家理发店一眼。
伽弗洛什受到如此信赖,像当父亲似的心软了,口气由“严厉转为和蔼”,对那个小的说:
那孩子钻进豁儿口。
说着,他从一处豁口儿跳进大象的栅栏里,又扶着两个孩子跨进去。两个孩子有点儿害怕,跟着伽弗洛什一声不响,完全信赖这个衣衫破烂的小保护人,只因他给他们面包吃,又答应给他们住处。
“这是什么声响?”
“大象肚子里。”伽弗洛什答道。
这个火炉烟囱还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作七月圆柱,这是流了产的一场革命的拙劣纪念碑,直到1832年,非常遗憾还被覆着巨大的构架,围着一大圈木板栅栏,彻底孤立了那头大象。
“娃子!我们不说警察,而说冲子。”
到了大象跟前,伽弗洛什看出无限大对无限小产生的影响,就说道:“小乖乖!不要怕。”
他指指小的,对大的说:
两个孩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别怕!它们进不来。有我在这儿呢!喏,抓住我的手,别吱声了,睡吧。”
“睡觉,睡哪儿?”
“我们走了有两个钟头了,”大的接着说,“我们找过好多墙角旮旯,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
“嗯!”伽弗洛什应了一声。
他不屑用梯子,双手抱住粗糙的象腿,眨眼间爬到破洞口,好似游蛇钻了进去;不大工夫,两个孩子隐约望见黑洞口探出他的头,仿佛一个白里透青的形体。
“你家在哪儿?”
伽弗洛什指着受他保护的两个孩子,说道:
“嗯?”
有一条梯子靠着木栅栏倒放在地上,那是附近工地的工人白天用的。伽弗洛什以罕见的力量搬起梯子,竖到大象的一条前腿上。只见梯子顶端正好靠近巨兽肚子的一个黑洞。
“好吧,晚安,我带着小乖乖去见我的大象。万一哪天夜晚你用得着我,就到那儿去找。我住在一、二楼中间的夹层,没有门房,你找伽弗洛什先生就行了。”
“嘿,是你呀,伽弗洛什!”一个人说。
极少有外来人参观这一建筑,行人也不望一眼。它渐渐倾夷,一年四季都有灰泥从腹部剥落,伤痕累累,不堪入目。文雅行话中所谓“市政大员”,从1814年起就把它遗忘了。它始终待在那个角落,病恹恹的,摇摇欲坠,四周圈的木栅栏也已朽烂,随时受到醉醺醺的车夫的糟蹋。它的腹部龟裂,尾巴上支出一根木条,腿之间杂草丛生;由于大城市地面总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升高,而它周围广场的地势,三十年来也高出许多,它就好像陷入凹地中,地基下沉了似的。它那样子恶俗不堪,受人轻蔑和厌恶,但是又卓然独立,有产者觉得丑陋,思想者看着忧伤。它近乎要清除掉的一堆垃圾,又类似要被斩首的一位君王。
菜农都蜷缩在车上的蔬菜堆里,半睡半醒,又由于大雨滂沱,他们的大罩衣连眼睛都遮住了,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两个奇怪的行人。
“现在,等我一下,”伽弗洛什说道,“请坐吧,先生。”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
一天晚上,这种寒风吹得更起劲,仿佛又回到了1月份,有钱的人重又穿上大衣;而小伽弗洛什还穿着那身破布片,立在一家理发店门前出神,冻得愉快地打着哆嗦。他当作围巾围在脖子上的,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一条女式羊毛披肩。小伽弗洛什那副样子,好像在由衷地欣赏橱窗里的一个蜡人新娘,看那新娘敞胸露怀,头戴橘花冠,在两盏灯之间旋转,向行人投来微笑,而其实,小家伙眼睛瞄着店铺,看看能不能顺手牵羊,从柜台“摸走”一块香皂,好拿到郊区理发店那里卖一苏钱。他时常靠一块香皂吃顿饭。这种活计他挺拿手,说是“给理发师刮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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