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入尘埃
二 湖寺寻僧
目录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二 湖寺寻僧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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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
一年,元宵之夜,祥符寺九曲举行灯会,游人杂沓,热闹非凡。苏轼悄悄将他的侍从遣开,独自步入祥符寺,往寻可久,原想找他聊天,不料他的房间一片漆黑,了无灯火,但闻檐卜(花名)余香,随风飘扬,竟是另一个世界,不禁叹仰留诗曰:

通判有巡视辖属各县的职责。七月初,正是铄石流金的酷热天气,苏轼出城坐船到余杭县去,夜宿法喜寺后的绿野堂。次日,从余杭转到临安的净土寺,时已正午,又热又饿,来不及参禅,先要忙着吃饭,饭后好好睡了一个午觉,诗曰:“鸡鸣发余杭,到寺已亭午。参禅固未暇,饱食良先务。平生睡不足,急扫清风宇。……”苏轼从来不说装模作样的话,读这首诗,如见大热天里,一个饥渴的行路之人,跑进庙里来,求食求饮的急迫,每个人都会有过同样的经验,他和我们一样。
既回杭州,兴犹未尽,也不立刻回家,住到望湖楼去,邀观察推官吕穆仲来同游夜湖。穆仲是吕蒙正的孙子,苏轼的诗友,不巧他因事未能应约,苏轼就独自一人,坐上小艇,夜泛西湖。是日只有半月,须从三更看起,苏轼就三更、四更地细细欣赏夜湖之美,直到东方大白,才回上岸来。《夜泛西湖五绝》录三:
苏州瑞光寺的名僧圆照禅师宗本,到杭州来住持南屏山下的净慈寺。一日,苏轼忽然兴起,飘然单乘独出,往谒宗本,诗言:“欲问云公觅心地,要知何处是无还。”语出《楞严经》,由此可见,苏轼求友方外,还是因为心理上的压迫太重,欲求疏解于佛门而已。
法师为他摩顶祝赞后,没有几天,就能像平常的儿童一样行走了。辩才本是律宗,所以苏轼感叹道:“乃知戒律中,妙用谢羁束。”
在寺里饱食斋饭,饭后午觉睡起,一瓯清茶,这是苏轼最大的享受。《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中,有一首记其无上的满足曰: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



一日,漫游至宝严院,见壁上题有九*九*藏*书*网一诗曰:“竹暗不通日,泉声落如雨。春风自有期,桃李乱深坞。”苏轼问谁所作,人曰:“清顺。”苏轼立刻就去找他,清顺诗名,从此鹊起。这和尚在院中筑有借竹轩和垂云亭,苏轼为之作《垂云亭诗》。
江南五月,入梅天气,霪雨连月,苏轼“寻僧去无路,潋潋水拍檐”,气闷得慌,就邀了两个同僚登上湖中画舫,沿北山路各个庙宇,请来五六个僧人一同游湖,兴味甚浓,高兴得自谓:“世人骛朝市,独向溪山廉。此乐得有命,轻薄神所歼。”
——这是人生的悲哀。
湖产鱼鲜,腴美非凡。吴越建国,不许百姓网捕湖鱼,特权人物才能享受,名曰“使君鱼”,经常设置湖兵千人,打捞葑草,湖光山色,益发明媚。宋天禧年间,真宗从宰相王钦若的建议,指定西湖为皇家的放生池,禁捕鱼鸟,目的则为人主祈福,所以当日湖中,游鱼成群,并不畏人。
吴越建国时,所建府治之西,即为西湖。天下的好山好水,大抵都在郊野,只有西湖却在城市之中,使杭州有“城市山林”之乐。苏轼歌颂西湖,有曰:“城市不识江湖幽,如与蟪蛄语春秋。试令江湖处城市,却似麋鹿游汀洲。”
次往临安县西五十里,天目东北峰之径山,他只觉得天地那么辽阔,有生之伦既然同在一个天地的覆载之内,为何要自相残害。他在诗中说了一句真心话:“近来愈觉世路隘,每到宽处差安便。”从径山归来,自觉心情宽舒得多,所以又说:“我行得所嗜,十日忘家室。”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食罢茶瓯未要深,清风一榻抵千金。

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
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
明朝人事谁料得,看到苍龙西没时。
躺在瓜皮小艇上,随波上下,眼看湖边群山,一一似在跃动;夜坐小艇,随风容与,便觉得天上那一轮皓月,总跟在船的左右。所以苏轼诗说:“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苏轼说过,西湖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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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愚不一,所得深浅,随人而异,但能像他这样深入自然流变中,于静中见动,充分享受湖山之美的,该是千年来西湖的第一知己。
现代的科学医说,安眠是心身疾病最好的治疗。苏轼漫游湖山群寺,也屡屡称道在寺院清静的环境中午睡的酣畅。如《瑞鹧鸪》词,有句云:“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又在宝山僧舍昼寝,题壁云:
在所交往的南北诸山众僧中,苏轼与上天竺的辩才法师交谊最深。辩才名元净,与海月禅师慧辩,都是天竺灵山寺明智大师的弟子,苏轼为作塔铭,称其“心具定慧,学具禅律”。凡人见了他,就会尊其道,奉其教,是个颇有影响力、道行很高的和尚。沈遘做杭州太守时,请他住持上天竺,香火鼎盛,起造很多座殿宇,崇楼杰阁,冠于浙西。苏轼对他的印象是:“南北一山门,上下两天竺。中有老法师,瘦长如鹳鹄。不知修何行,碧眼照山谷。见之自清凉,洗尽烦恼毒。……”
西湖的美好,使苏轼情不自禁地想道:“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一时既然都还做不到,则站在杭州,聊为中隐,实也不坏。”近一年来,苏轼的心情,从未有如今日这样畅快,湖风为他吹凉热躁,湖水为他洗尽烦忧,他高唱道:


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难传。

苍龙已没牛斗横,东方芒角升长庚。
嗟我本狂直,早为世所捐。
熙宁年间,西湖僧中以诗名者,有清顺、可久二人。可久最工古诗和律诗,居钱塘门外的祥符寺,清苦耿介,不与贵游交结。有人送米给他,所取不过数升,日煮二三合食之,虽茹蔬菜,亦非每日皆有。舍房窗外,但红蕉数本,翠竹百竿而已。
此中空洞浑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
这一两年间,苏轼时患目疾,诗言:“白发长嫌岁月侵,病眸兼怕酒杯深。”又曰:“迟暮赏心惊节物,登临病眼怯秋光。”皆是。病中,推开公事,谢绝灯红酒绿的酬应,独自漫游湖上,他便有“笙歌丛里抽身出,云水光中洗眼来”的轻快。一日,往游九*九*藏*书*网虎跑的定慧禅寺,俗称祖塔院,苏轼但凡到得这等地方,就如游子回到家里一样,他的心情就会变得非常开朗、非常平静,《病中游祖塔院》诗:
湖上有“乌菱白芡不论钱,乱系青菰裹绿盘”的鲜果,有往来水上的卖花女,“献花游女木兰桡,细雨斜风湿翠翘”的绮丽风光。她们乘着小艇,追到你的舷边来兜售白兰、茉莉花串成的花球,这个买卖,现在仍还存在。
从净土寺步行到钱武肃王所建造的功臣寺去玩,不论庙貌如何金碧辉煌,他只觉得人间的荣华,隔世就归消歇,只有那盏长明灯,孤照深殿而已。
西湖诸山,盛产好茶,苏轼好饮而无酒量,但却能大量喝茶。有一天到湖上去沿路游览寺院,和尚们知道他讲究茗饮,都以上好泉水烹茶来招待他。一日之间,他竟痛饮酽茶七盏,欢喜得连羽化登仙都不稀罕了,题诗孤山道:“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从这首短诗看得出来,苏轼是个毫无心机的人,并且慢慢地在学习对世俗的“容忍”。

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三更向阑月渐垂,欲落未落景特奇。
六月二十七日,苏轼独上钱塘门外昭庆寺前的望湖楼喝酒,天忽阵雨,他尽情观赏了湖上的雨景,醉书五首绝句,其第一首曰:
此篇一出,在西湖诗中,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西湖本无定称,最早传说湖中曾有金牛见瑞,故唐人别集称之为金牛湖;郦道元注《水经》,称之为明圣湖;白居易治湖,作石函泄水,故大家又称之为石函湖;宋初,俗称放生湖。但至苏轼前诗流传众口,从此奠定了西湖的名称,更有人称之为西子湖者,亦本于此。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
苏轼曾说:“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西湖的开凿,始于唐穆宗长庆二年,水源本来出自钱塘江,杭州刺史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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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钱塘门至武林门之间,筑塘防海,始将江水与湖水相隔绝。

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樽自在尝。
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
苏轼湖上寻僧,觉得佛门的道理,确能叫人跳出尘罗俗网,得于另一个清凉世界中,来重定生命价值的取向。一个人眼界远了,则纠结一身的是非烦恼,毵毵自落,心理上便能获得无限的平和。从这个时期开始,他就时亦涉猎佛书,虽非深入研究佛典,却可取以疏解种种心理上的压迫。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从此,苏轼每游湖上,就遍历寺院,留连僧舍,访求远离名利之场的和尚来做朋友。在这方面,所得甚多,日后作《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时,还说:

渔人收筒及未晓,船过惟有菰蒲声。
闭门野寺松阴转,欹枕风轩客梦长。

不把琉璃闲照佛,始知无尽本无灯。
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
西湖僧寺之盛,冠于全国,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说,杭州内外及湖山之间,唐以前就有三百六十寺之多,钱氏吴越立国后,更增至四百八十寺。如此好山好水的供养中,必有静中生慧的智者,孤山所见的惠勤外,一定尚有高人在。苏轼到杭未久,情绪还很低落,往访上天竺的都师(僧官)慧辩,清谈终日,不料使他忧劳纠结的心情,获得意外的解脱,后来作《海月辩公真赞》说: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若欲求友于湖山间而不可得者……”这是欧阳老师对他说的话,同僚中既少可与言者,则何不求诸方外。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苏轼有次子迨,长得高颅巨颧,家人昵呼之为“长头儿”,生来体弱多病,已经三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行动都要大人抱负,父母怕养不大他,要求辩才法师在观音菩萨座前为他落发,做了沙弥,取名“竺僧”。
熙宁五年99lib.net(1072),暮春三月,苏轼从沈太守等往吉祥寺赏花,置酒作乐。数以万计的老百姓也赶来参加花会,其中有五十三个代表,以金盘彩篮载花来献官长,吏民同欢,饮酒乐甚,连向来不饮的人,都喝醉了,舆台皂隶的头上都插了鲜花。当此春风骀荡、花光娇艳的景色里,苏轼忽然有种迟暮的感觉,觉得自己已经苍老得不配戴花,其实在那时候他还只三十七岁,只是诗人敏感,在美好的造物前自卑而已,醉吟道:
方外中也有很多奇才异能之士,如僧智周不读佛书,却穷研《易经》。宝山有个云阇黎,十五年足不出户,低头读书,什么人对他说话,都不理睬。苏轼第二次去时,知他死且葬矣,复至其室,空空洞洞,了无一物,不禁独自感叹道:“却疑此室中,尝有斯人否?所遇孰非梦,事过吾何求。”生命无常,故人生只是连绵起伏的梦境,和云阇黎之室一样的空虚。

群芳谱中,唐人独重牡丹,洛阳花会,万人空巷,宋亦承袭此一余风,每年春天,看花是件大事。杭州安国坊(今众安桥畔)吉祥寺的和尚守璘养牡丹千本,有几百样不同的品种,每年花开,也都有盛会。
前人论诗者,说苏轼西湖诸诗,都特别“加意出色”。一日,饮酒湖上,初晴后雨,作诗二首,其一云:
(都师)神宇澄穆,不见愠喜,而缁素悦服,予固喜从之游。时东南多事,吏治少暇,而予方年壮气盛,不安厥官。每往见师,清坐相对,时闻一言,则百忧冰解,形神俱泰。因悟庄周所言东郭顺子之为人,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盖师之谓也。
门前歌鼓斗分朋,一室清风冷欲冰。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僧昭素,善琴。苏轼说,昭素所作的微妙琴声,不知何所从来,但能“散我不平气,洗我不和心”。只是还有这颗心在,虽然可因艺术的力量,消散或清洗于一时,而人生凿枘的痛苦,却仍隐隐存在。
腹摇鼻息庭花落,还尽平生未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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