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入尘埃
七 常润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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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七 常润道中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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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兴,古称阳羡,本是江南鱼米之乡,境内有三湖九溪,而以荆溪最负盛名。这条溪水源自芜湖,流入海圻,所以又称圻溪。除此以外,它还有个极美的俗名,叫“罨画溪”,据杨慎《丹铅总录》说,画家称杂色的图画叫“罨画”,荆溪两岸风景的多彩多姿,可从这个绝美的溪名中想象得见。
久尔安闲长自怪,此行磨折信天工。
苏轼在金山寺里,与柳瑾共饮,喝得酩酊大醉,睡倒在宝觉法师的禅榻上,半夜醒来,题诗壁上,不说自己酒量不好,却运用俗语骂酒道:“恶酒如恶人,相攻剧刀箭。……我醉都不知,但觉红绿眩。……”将大醉时的感受,写得淋漓尽致。
瑾字子玉,丹徒人,与王安石为进士同年,其子仲远是苏轼族妹小十二娘的夫婿,论辈分,柳子玉是苏轼的姻丈。柳家住在金山,子玉此行,将往监安徽舒州的灵仙观,顺道附载同行。
“此以利民,并非苦之。”皇上答道。
十七年前,苏轼登进士第,参与琼林宴时,与同年蒋之奇共席。蒋是宜兴人,对蜀人苏轼盛称他家乡的风土之美,相约将来服官退休后,同到宜兴去卜邻而居,共乐荆溪。苏轼今日始得亲履其地,之奇之言,果然不虚。
南来三见岁云徂,直恐终身走道途。
贫贱终身未要羞,山林难处便堪愁。
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
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
又陪柳瑾同回金山,子玉在家设宴招待这位晚辈。柳家三个外甥,长名闳,字展如;次名辟,都是妹婿仲远之子,面求舅舅的法书,苏轼为他们写了一纸行书,告诉他们道:“字要写得好,单单勤于练习不够,还须读书多。”所谓:“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这两句话,常被后世论书法艺术者,引为圭臬。

地偏不信容高盖,俗俭真堪着腐儒。

神宗怒曰:“是我败坏天下吗?你来做好了。”

惠泉山下土如濡,阳羡溪头米胜珠。
钱塘令周邠(开祖),是苏轼在杭州同僚中唱和最得的诗友,他将任满赴京,也寄诗来催归一别,轼赠诗曰:“羞归应为负花期,已见成阴结子时。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恨赖君诗。……”又送其赴京曰:“十年藏书网且就三都赋,万户终轻千首诗。天静伤鸿犹戢翼,月明惊鹊未安枝。”写尽诗人的寂寞,行者和送行者,一样是飘泊天涯,身无归着的可怜。
老去怕看新历日,退归拟学旧桃符。
溪山胜画徒能说,来往如梭为底忙。
就因为心里充满了许多奔波道路、漂泊无归的感伤,所以一旦身临久已向往的荆溪,这可怜的诗人,就情不自禁地做起梦来了。
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

郑侠心生悲悯,就按逐日所见,绘成一幅《流民图》,附以疏状,亲诣閤门,请求代奏。閤门官吏不肯接受,郑侠就谎称是秘急文件,发马递上,奏疏里面说:“陛下征伐外夷,别人所上的都是国家胜强的图录,而没有人画出天下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之状进献御前的。此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天如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其实,吕惠卿心里最怕的是王安石东山再起,不久,就挑起安石之弟王安国与李士宁之狱。凡可以陷安石者,无所不用其极。即使是同时并起的老搭档曾布,也因市易发生争执,被他设计排出中枢,落职出知饶州。
至宜兴,苏轼往访同年单锡,同泛荆溪。
任务未了,还有许多地方要去,对于这样无休无尽的行役,实在厌倦极了,心里又念着家,托名“代人寄远”,作《少年游》词:
神宗奋然道:“此岂细事,朕所以恐惧者,正为人事有所未修耳。今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自近臣以至后族,无不言其害者。”

十月,沈括奉派察访两浙,奏言常润二州,岁旱民饥,欲令本路计合修水利钱粮,募阙食人兴工,从之。赐两浙淮南东路常平米各五万石,付转运使以赈饥民。
安石专政,使持重的先朝旧臣一个一个消极求去,这样重大的政治变化,即使禁中,也不免震动。而实施新法所发生的不良反应,陆续传入深宫,使皇室中人大为不安。有一天,光献太皇太后曾劝神宗道:


莫怪江南苦留滞,经营身计一生迂。
九月,苏辙将赴济南,有《自陈适楚戏题》诗:
窃禄忘归我自羞,丰年底事汝忧愁。
犹欲谈经谁复信,相招执籥便须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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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膏火正争光,每到藏春得暂凉。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颢泣曰:“何至于如此呢!”
烟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寻病客须。
荆溪两岸,林木翳茂,溪光山色,明媚照人,都是诗人最好的供养。惠山细腻的黏土,常州晶莹的大米,皆是江南第一的特产。尤其民风纯朴,物价低廉,适合一个寒士于此度其宁静的农庄生活。苏轼距离退休的年龄还很远,但他实在太爱这座江南小城了,遂骋其遥远的想象,预约陈襄将来如到宜兴来访,他一定杀鸡饷客。一刹间,心里充满了一片罨画溪上的田园美梦,诗曰:
这次,神宗心里本已动摇,听到劝说,默不作声,却流下泪了。
但把穷愁博长健,不辞最后饮屠苏。
苏轼有咏史(王莽、董卓)二诗,周必大《二老堂诗话》曰:陆放翁听王性之说,东坡作《王莽》诗“汉家殊未识经纶,入手功名事事新”,是讥讽安石事事欲求变革的作风;《董卓》诗“只言天下无健者,岂信车中有布乎”,讥安石终遭惠卿、曾布内叛。刺董卓者是其义子吕布,吕合惠卿姓,布合曾子宣之名。
某此粗遣,虽有江山风物之美,而新法严密,风波险恶,况味殊不佳。退之所谓“居闲食不足,从官力难任。两事皆害性,一生常苦心”。正此谓矣。
更有方瞳八十一,奋衣矍铄走山中。
于是,王安石坐不住相位了,上章乞解机务。神宗虽还挽留,而安石去意已坚,章凡六上,乃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江宁府,并从安石之请,以韩绛代安石为同平章事,吕惠卿为参知政事,时在熙宁七年四月。五月以翰林学士三司使曾布提举市易司。


苏轼泛舟溪上,顿觉头脑清明,心情开朗,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一入荆溪,便觉意思豁然!”

严冬酷寒,大雪纷飞中,两人至临平镇一个僧舍里,同访隐士陈烈,诗曰:“僧房有宿火,手足渐柔和。”对于一个冲风冒雪的行旅之人,最重要的到底还是一炉炭火。经秀州(嘉兴)而至无锡,登惠山,钱道人以天下第二泉的惠山水烹小龙团茶,来招待这两位远道而至的诗人,然后攀登惠山绝顶,瞭望太湖,“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非常羡慕孙登还能登山长啸,一吐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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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气,而苏轼不能。
五月始至常州,然后到无锡,到苏州,与曾任御史,为疏劾王安石被排出京,现在提举宫观的刘述(孝叔)相会,同游虎丘,至炎夏六月,才回到杭州交差。这次常润赈饥一役,道路奔波,足足七个多月。
被老弟浇了一头冷水,苏轼在写给故乡王庆源叔丈信中,记其进退无据的悲哀曰:
“安石确有才学,但是结怨太多,要保全他,不如暂时外放的好。”
他很谦虚地说:陈州三年无功,不配再做学官,到齐州去做总揽一切的幕僚长,就没有在陈州那么清闲了,但这是天道的报还,不该诧怪。他之所以自待者如此。

忙于处理繁杂的赈务,忙于奔波道路,时光过得真快,忽已年尽岁除。这年除夜,苏轼舣舟城外,竟至野宿度岁,非常念家。独自一人睡在船舱里,衾冷如冰,通宵不寐。回想自来杭州,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道路奔波上,是不是他一生的命运,都将如此漂泊?行歌的哀伤,野哭的凄凉,苏轼今夜,兼而有之,舱中一灯如豆,冻被无温,既然辗转难眠,索性挑灯起坐,成《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
近来南海波尤恶,未许乘桴自在游。

苏辙于熙宁三年(1070)春,从张方平去陈州为学官,至本(六)年春,已届三年任满。时适文彦博罢枢密使,以司徒兼侍中,出判河阳,原拟征辟苏辙为河阳学官,辙亦有谢启愿就,尚未赴任,却为齐州太守李师中邀去济南,为齐州之掌书记。

其时,神宗之弟岐王颢在侧,进曰:“太后之言,不可不思。”

君年甲子未相逢,难向人前说老翁。
庠斋三岁最无功,羞愧宣王禄万钟。
这时候,执政五年多的王安石,已经罢相。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漕司奉诏后,即檄杭州通判苏轼赴常润一带放粮,十一月启程,与柳瑾同行。
待看了郑侠的《流民图》,一夜不眠后,神宗下了决心,也不和安石商量,径自下令开封府体放(停收)免行钱,命司农发常平仓救济灾民,命三司查察市易的弊害,停止青苗免役的追索,99lib•net并罢方田等,一共十有八项。
行在新城山路上,眼见三月不知盐味的七十老翁,还挂着镰刀在田间劳作,眼见村中少年,游手好闲,再也不能安分守己地做个好农夫,一腔悲愤,使他热血沸腾,觉得自己这个形同帮凶的工作,再也做不下去了,但是如要弃官回乡,则先得试探一下在陈州的老弟的意思,于是他引述后汉马援的故事,续作《山村五绝》中的最后一首。
苏轼一行作吏,百不自在,眼前所见,十九是浮沉利禄的无知下士,沐猴而冠,俨然作态,心里塞满了无比的厌憎。老者章传道劝他,稍稍自己贬抑一点,才能适应这个现实,苏轼昂然道:“如尔自贬,终不谐俗,故不为也!”
老去此身无处着,为翁栽插万松冈。
熙宁六年(1073)秋,言官罗拯上言,两浙淮南东路灾伤,乞行贷恤。诏赐两路粮三万石。
柳瑾雅兴不浅,要邀八十一岁的刁约来同游金山,同访金山寺的宝觉、圆通二长老,苏轼很羡慕他们养生有术,老而弥健,打趣柳瑾道:“你还算不得老,且看刁丈。”
不须更待飞鸢坠,方念平生马少游。

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
既不能自贬以和光同尘,做这“违志”的工作,更是精神折磨,痛苦万分。苏轼就念兹在兹地希望挣脱现在这个官职,认为即使回家去种田,也比现在好。物质生活好坏,苏轼本不在乎,至少可以保持身心的自由与快乐。
熙宁六七年间,河东、河北、陕西大饥荒,流亡到京西来的难民,无虑数万。监安上门的小官郑侠(介夫,治平进士),每日见这大批难民逃到京里来,老幼杂沓,拥塞道途,多数人扶病带伤,形容憔悴,身上穿的衣服,鹑衣百结,没有一件完整的,甚至有人以树皮草根为粮,其中更有身披锁械、押解入京的犯人,他们身上还背着家里拆下来的屋瓦和木材,这是他们唯一的财物。悲惨的景况,简直令人不能相信此乃人间光景。
苏氏兄弟,虽然那么友好,但两人天赋气质,全不相同。苏辙才气不如老兄,但没有他那种任性的毛病,也没有他那种浪漫的想头,为人处世,非常踏实,苏辙《栾城集》中《次韵子瞻山村五绝》之一说:
“群臣中只有安石能为国家做事。”
多事始知田舍好,凶年偏觉野蔬香。

《后汉书》说,马援征伐交趾国时,行军中上雾下潦,毒气九九藏书网熏蒸,天上的飞鸢,都跕跕堕水而死。身在这样的绝境中,使他想起堂弟马少游,从前曾经劝他为人何必胸怀大志,徒然自苦。马少游道:“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所以,苏诗曰:
熙宁七年(1074)春,过丹阳,公毕,续赴润江(今镇江),特往藏春坞拜访老名士刁约(景纯),诗酒流连,互相唱酬。面对世情淡薄的老人,轼作赠诗,亦仍不免流露其一腔漂泊无归的感伤,如言:
神宗再三地细看郑侠这张《流民图》,长嘘短叹,郁郁不乐,晚上又把它带进寝宫去,以致整夜都不能成眠。
吕惠卿是个阴狠险毒的真小人,知道神宗对王安石敬信未衰,而韩绛则是个出身世家的标准官僚,乡愿作风。二人登台后,墨守安石成规,不敢少失。时的人称韩绛为传法沙门,吕惠卿为护法善神。
陈风清净眠真足,齐俗强梁懒不容。
卖剑买牛吾欲老,杀鸡为黍子来无?
李师中,原任知秦州军州事,因为屡次上章攻击王韶的西征军,且于调查苏轼贩卖私盐、苏木、瓷器的诬案中,师中拒作伪证,为当道所忌,将他调知登州,现在则自登州移守齐州。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苏轼在润州逗留,时已四月,回想去年十一月离杭,时方大雪,今则春光已老,忽忽已过半年,陈襄诗来催他早点回去:“锦袍公子归何晚,独念沟中菜色民。”苏轼何尝不想家,尤其挂念吉祥寺的牡丹,深恐错过花期,《常润道中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中说:“……谷雨共惊无几日,蜜蜂未许辄先甜。应须火急回征棹,一片辞枝可得粘?”
“祖宗法度不宜轻改。吾闻民间甚苦青苗、助役,宜罢之。”
外面有许多不好的消息,传到宫里来,光献太皇太后再也忍耐不住。一日,对神宗流涕道:“安石乱天下。”
其时各地久旱成灾,尤以国家财经中心的两浙和淮南东路被灾最为严重。神宗忧形于色,以为新法病民,天已示警,心理开始动摇。安石说:“水旱常数,尧汤所不免。陛下即位以来,累年丰稔,今旱暵(干)虽久,但当益修人事以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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