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五 家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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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五 家人朋友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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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卯上元,余在儋州,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嘉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西城,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沽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睡,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
巢蒙未到前,旅殡需人照管,苏轼又致函提举广东常平的孙鼛(叔静)云:
戊寅上元,余寓儋耳,过子夜出,余独守舍,作违字韵诗。今庚辰上元,已再期矣。家在惠州白鹤峰下,过子不眷妇子,从余来此。其妇亦笃孝。怅然感之,故和前篇,有石建、姜庞之句。又复悼怀同安君,末章故复有牛衣之句,悲君亡而喜余存也。书以示过,看余面,勿复感怀。

苏轼渡海后,亲如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等,或其本人也在祸害播迁之中,或则惊惶于政治迫害的刀锋边缘,所以都无法与这位流亡中的老师通音问。老人非常怀念他们,《和陶拟古》诗曰:“主人枕书卧,梦我平生友。忽闻剥啄声,惊散一杯酒。”周彦质介绍一个叫郑清叟的士人从惠州渡海来见苏轼,复书云:“李公弼承许远访,何幸如之。海州穷独,见人即喜,况君佳士乎!”老人情怀孤独,“见人即喜”四字,披沥无余了。
《致侄孙元老书》,自述海外生活情况曰:

……闻某谪海南,徒步万里,来相劳问,至新州病亡。官为藁殡,录其遗物于官库。元修有子蒙在里中,某已使人呼蒙来迎丧,颇助其路费,仍约过永而南,当更资之,但未到耳。旅殡无人照管,或毁坏暴露,愿公悯其不幸,因巡检至其所,特为一言于彼守令,得稍修治其殡,常戒主者保护之,以须其子之至,则恩及存亡耳。死罪,死罪。
苏轼南迁,远窜惠州,后又渡海而去“非人所居”的昌化,都由稚子苏过随侍。朝云逝世后,老人生理昼夜寒暑一切生活上的需要和杂务,都由苏过一人担承,从不嫌烦嫌难,这已非常难得。他还要九-九-藏-书-网常常陪着老父出游,游必有诗,则过也必有和作,意在取娱老人。所以轼作《和陶游斜川》诗中,曾经非常得意地说道:“过子诗似翁,我唱而辄酬。未知陶彭泽,颇有此乐否?”

只今那复见,仿佛似三生。
苏轼居昌化,虽甚孤寂,幸在生性随和,经过相当时间后,和土著中几个读书的老者交上了朋友,如黎子云兄弟、符林、吴翁等均是。他们也常聚饮,诗言:“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客逢佳节,也还有人来邀他出门去散散步,如元符二年的正月十五之夜,月色澄明,有几个老书生就来邀他一起出去步月,一直玩到三更天才回来。本集有“上元夜游”一则记事,比诸黄州所作《承天寺夜游》那篇小品,毫无逊色。记曰:

……老人住海外如昨,但近年多病瘦瘁,不复如往日,不知余年复得相见否?循、惠不得书久矣。旅况牢落,不言可知。又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又泉、广海舶不至,药物酱酢等皆无,厄穷至此,委命而已。老人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

而第一个跨海来访者,则是四海为家的吴复古。
苏过从海船上接到大哥寄来的书信和酒,报之以诗,从弟苏远遂有和作,都粲然可观。苏辙写信来与老哥自相庆幸,轼赋诗寄诸子侄,篇首自况曰:“我似老牛鞭不动,雨滑泥深四蹄重。汝如黄犊走却来,海阔山高百程送。……”这是任何一个老人生命中最大的快慰。“六子晨耕箪瓢出,众妇夜绩灯火共。……但令文字还照世,粪土腐余安足梦。”年龄使人从绚烂归于平淡,苏轼对子弟们的期望,只是非常朴素的耕读传家的统续。
自章惇执政以来,凡是与二苏较为亲近的人,不论其为朋友、宾从或门人,几乎无一不遭祸殃。在这样血腥满地的政治风暴中,为了避嫌远祸,士大夫朋友们九九藏书网绝对不敢再与二苏通问讯,甚至从前日夕相从的门生故吏,也断了音息。流人的孤立和寂寞,都是无可逃避的命运。
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苏轼接到巢谷从梅州寄来的信,长叹道:“此非今世之人所能,是古人才有的行谊!”
苏辙家生了第四个孙子斗老,这是难得的一个喜讯。苏轼高兴得连忙写首诗去贺他。诗中有“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句,成为中国人千年来口头常说的俗谚。又说“不须富文章,端解耗楮竹”,“早谋二顷田,莫待八州督”,则深深表现出他对文学生活的空虚,政治事业的厌恶。
《与程全父(天侔)书》说他生活的寂寞曰:
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
“你的意思是好,然而从此地到儋州,有数千里路,还要渡海,不是老年人可以做的事。”
延之拜领其教,有豁然贯通之得,亲制龟冠以献,苏轼接受了,还作一小诗相赠。元符二年(1099)间,次子苏迨寄来家书说,京师盛传苏轼已在海外得道,乘一小舟入海,一去不返。元符三年的清明前后,有个从广州来的人传说:广州太守何述也说苏轼已在昌化失踪,只余一领道服在,盖已“上宾”。这类谣言,从前在黄州时,也曾发生过,现在同样的谣言又起,苏轼记曰:
直至元符三年(1100)八月,苏轼自廉移永,才知道巢谷途中病亡的事故。朋友之义,死生之痛,不禁大恸。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巢蒙在眉州,立即写信托杨济甫给他路费,叫他到新州来迎丧归葬,预备等他到了永州,再资助他扶榇回乡。
杜舆决心卖掉家里一切,要带妻儿到海南来与苏轼作伴,也因苏轼内迁而未实现。
鸡唱山椒晓,钟鸣霜外声。九_九_藏_书_网

笑谈惊半夜,风雨暗长檠。

后来,他又收了一两个学生,一是本地琼山人姜唐佐,每日都来问学,连续有半年光景,时复陪伴老人夜谈,喝建茶,啖菜饭。老人致书说:“夜话,甚慰孤寂。”然而为时未久,唐佐又要回琼州去了,前来辞行,苏轼写《柳宗元饮酒》《读书》二诗赠与,跋云:“……子归,吾无以自遣,独此二事,日相与往还耳。”
绍圣五年(1098)戊寅岁的上元,军使张中约了苏过到他家去度节,老人独自看家,静观蜥蝎盘在月照的窗上,风吹帏幔,似能听到虫子被震动落地的声音。靠在床上,不觉睡去,梦见了故世已经五年的亡妻同安君。醒后,凄然有感,作诗曰:“……灯花结尽吾犹梦,香篆消时汝欲归。搔首凄凉十年事,传柑归遗满朝衣。”
也有风义卓荦、不避艰危的朋友,决心渡海来访。如诗僧参寥要来,被苏轼发书劝止,而他本人随亦遭难,未能成行。
……吾平生遭口语无数,盖生时与韩退之相似。吾命宫在斗牛间,而退之身宫亦在焉。故其诗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且曰:“无善名以闻,无恶声以扬。”今谤吾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虚语尔。
苏轼谪黄州时,曾为东坡雪堂寓客的巢谷(原名穀,后改谷),自从黄州一别,就回故乡眉山去了。二苏重入政坛,官高爵显,巢谷从不问讯。十年后,大苏流窜海南,小苏贬谪龙川,年逾七旬的巢谷,却发奋要从眉山徒步万里,分访苏氏兄弟。别人以为他不过说说疯话而已,哪知巢谷是认真的。元符二年正月,他竟徒步来到梅州。

执手相见,不禁对泣。巢谷年纪那么老了,瘦瘠多病,但他还执意要过海去见苏轼。苏辙劝他道:

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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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州同乡杨济甫要叫他儿子杨明代他来看望苏轼,轼与书云:“某与尊公济甫半生阔别,彼此鬓须雪白,而相见无期,言之凄断。尊公乃令阁下万里远来海外访其生死。此乃古人难事,闻之感叹不已。”与杨子微书》。">再三劝阻。

昌化不比黄州、惠州,黄州还有江边可玩,惠州还有丰湖可去。在昌化,他只能逗逗路边玩耍的儿童;独自站在溪边三叉路口,看看路上的行人;已经半个月没有醉饱过,想到明天,人家要祭灶了,也许会有人送点祭余的剩菜来……作《纵笔》三首:
儋州虽数百家之聚,而州人之所须,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
往岁追欢地,寒窗梦不成。


“我自知还不会马上就死,公不必留我。”谷答。
妻舅王箴(元直)认为苏轼得意时,大家都去看他,现在落入难中,如何可以不去。所以奋不顾身,从眉山浮江而下,要来儋州。行至中途,听到苏轼内迁的喜讯而止。
……流转海外,如逃空谷。既无与晤语者,又书籍举无有。惟陶渊明一集,柳子厚诗文数策(册)。常置左右,目为二友。……某与小儿亦粗遣,困穷日甚,亲友皆疏绝矣。公独收恤如旧,此古人所难也。

破家,本是政治流窜必有的副产品,而忠与孝,皆九*九*藏*书*网是人被陷入悲剧才能彰著的性行,俗语所谓“家贫出孝子,板荡识忠臣”者,即是此意。但是,苏过也非无所得,《宋史》说:“其叔(辙)每称过孝,以训宗族。且言:‘吾兄远居海上,惟成就此儿能文。’”只是叔党(过字)“丁年而往,二毛而归”,所付的代价,委实浩大。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
苏辙劝阻再三,不听;看他囊中,所剩已无多钱。苏辙也正在闹穷,勉强凑了一点给他,他就动身了。
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至元符三年(1100)庚辰的上元节,记起前年此日,独自看家,梦见王夫人的事,不觉一晃又已两年。想到过子从他南迁之初,还只二十三岁,遂尔抛撇妻儿,跟到南荒来,一切家务杂事,靠他一个人操作,这且不说,年轻夫妇如此茫茫无期的隔绝,苏轼虽喜子媳笃孝,却不能没有愧歉。于是作《追和戊寅岁上元》诗,缀以自跋曰:
江阴士人葛延之,热心求师问道,从江阴担簦万里,绝海求见,苏轼留他在昌化住了一个月。延之请教作文的方法,苏轼说:
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
这位子野先生,是苏轼的道友。上年春日,他们还在惠州同游丰湖逍遥堂,玩到日将落时,兴犹未尽,再往西山叩罗浮道院,到得那里,时已二鼓,两人便同宿西堂,对床夜话。及今追想,为时不过年余,却已遥远得似是隔世之事。盖因人经酷虐的变乱,遂觉以前种种,一时皆已死去。如今面对故人,追想去年今日的欢笑,都成了梦影:
巢谷坐船行至新会,所带的行装却被一个“蛮隶”窃逃了。后来听到这个家伙已在新州被捕,巢谷赶去,想要追回失物。舟车劳顿,心里又急,不幸就在新州旅次病死。当地无一亲友,由官方草草收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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