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飘泊江淮
二 访弟·殇子
目录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二 访弟·殇子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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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铜剑秋水光,两首新诗争剑铓。
苏轼最关心的是他的三个侄子,他上次见到他们还是十多年前,时在济南,老三虎儿(苏远)出生还不久。现在老大阿梁(苏迟)年已弱冠,和老二阿罗(苏适)都已长大得能够高谈阔论了,连这最小的幺儿也已十一岁,开笔学习作诗了。他很高兴几个侄子都已长那么大,给他们写“别诗”,自问中夹着甚深的感慨(《别子由三首兼别迟》):
“是道衣。”陈衍回答。
苏辙在高安的生活,远不如苏轼在黄州那样闲适。这盐酒税的差事,原来有三个人在做,苏辙来后,另外两个人适皆罢去,从此不再补人,一切琐事都压在苏辙一个人肩上了。早晚上下班,中间隔着一条江水,都须坐船摆渡,自作诗说:“朝来榷酒江南市,日暮归为江北人。”已够奔波劳苦了,何况他还必须整天坐在市场中,鬻盐、沽酒、秤量猪肉和鱼鲜,与那些市侩贩夫争论斤两,计较锱铢,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直要等到天黑了,才能收拾税场,关门渡江回家。回到家里后,他已筋疲力尽,昏然就睡。等他一觉醒来,天也亮了,他又得再赶到江南去做同样的琐事。所以虽然造了这间东轩,并没有时间来享受,自言:“每旦暮出入其傍,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

当地的寺僧使一小童陪他们父子同往,手持小斧在水边乱石间挑选一两处敲敲,果然发出硿硿的回音,但是苏轼笑而不言,他一定要实地去勘察个明白。当夜,独与苏迈乘一小舟到绝壁下,果然听到山下石穴与江水相激荡,自然发出钟鼓一样的声音。舟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时,又发现有一大石踞于中流,此石中空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声音更加响亮。据说,历来游客看过便罢,像苏轼这样自棹小舟,夜探水石的人并不多。他自己也很高兴得此发现,写出《石钟山记》那篇有名的散文。
衣薪那免俗,变灭须臾耳。
“我八九岁的时候,常常梦见自身是个和尚,往来陕右一带。还有先妣孕我时,曾经梦见一个和尚要来我家投宿。还记得这和尚身材瘦长,瞎了一只眼睛。”
这次意外重逢,王明清《挥麈后录》记有一则故事:
苏辙迎上去,大声对他说道:“他正与洞山老师说梦,您也是要来说梦吗?”
唐坰送他张遇墨半丸,张遇是李廷珪、李承宴后一人,苏轼珍视之为“乌玉玦”。老朋友孙觉(莘老)上年与李常同时被召至京,任太常少卿。初入经筵,例有文房之赐,莘老不善书法,佳墨名笔对他都无用处,便转送了苏轼。苏轼得到,不啻贫儿暴富,作诗四首为谢。苏轼此时,漂泊江淮,穷无所归,却亟亟于求砚弄墨,说是个人的爱癖,也只有深怀艺术感情的人,才能有此近于沉迷的嗜好。
吾老常鲜欢,赖此一笑喜。
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

储药如丘山,临病更求方。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在这种99lib.net情形下,身体的抵抗力很重要。老年人抵抗力弱,所以病了。初生的婴儿,抵抗力更弱,侍妾朝云所生的遯儿,还不满十个月,禁不住湿热夹攻,于七月二十八日一病殇于金陵舟次。
苏轼很奇怪,人生梦幻一场的了悟,早有认识,何以事到头上,仍然一点都想不开,啮心的痛苦丝毫解脱不得。正如平日储藏药物已如山积,一到疾病上身,仍然觉得无药可医,听任这把“恩爱”的利刃,来切割老人的肝肠。

这是苏氏兄弟黄州别后第一次重逢,而且是与他全家人的合聚,他们可以一起自由自在地讲眉山家乡土话,做家乡点心“水饼”来吃,毫无拘束地说笑话。
云庵大惊道:“戒和尚是陕西人,瞎了一眼的。晚年弃五祖寺来游高安,终于大愚。从现在倒数上去,恰恰五十年。”
然后,苏轼一人再自兴国陆行,径赴筠州去看他的老弟。过瑞昌,自言“溪上青山三百叠,快马轻衫来一抹。……”(《自兴国往筠,宿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诗),这时候天气尚不太热,旅途还算轻快。五月一日至建昌,途遇苏辙的女婿王适(子立),再至永修,访问了李莘(野夫)、李常(公择)兄弟的故居,因为屋主久已不在,似已十分荒败。当时李常已离开舒州,在京做礼部侍郎,李莘亦官于他处,所以诗说:“何人修水上,种此一双玉。思之不可见,破宅余修竹。”他怀想故人,只是:“我来仲夏初,解箨呈新绿。幽鸟向我鸣,野人留我宿。徘徊不忍去,微月挂乔木。”一种朋友契阔的怀念,更加深了他在流浪中的寂寞。

古人本将姬妾视同私人财产,可以随意将她遣去或赠人,何况时在君猷身后,苏轼没有理由“掩面号恸”,除非他心里还有一份难忘的旧情,面对胜之嬉笑自若,毫无情意的态度,使他借君猷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作《西江月》(姑熟再见胜之,次前韵)一阕以寄慨:
不知樗栎荐明堂,何似盐车压千里。
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

到了奉新,先派人送信给苏辙说:“已至奉新,旦夕相见。”将至筠州前,又写了《将至筠,先寄迟、适、远三犹子》那篇长诗,说他“露宿风餐六百里”,明朝虽然已可走到高安的南(蜀)江了,但是“念汝还须戴星起”,充分写出了他当时的兴奋和热望。距高安二十里,苏辙等已在城外建山寺迎候了。
然而,苏轼全家这段长江上的旅程,恰在六七月间铄石流金的大热天,日晒船蓬,水蒸炎暑,生活在这小小船舱里,长达两个月,怎能不人人生起病来。最先病倒的是王夫人,答袁真州书:“某到金陵一月矣,以贱累更卧病,殆不堪怀。……”他自己的疮毒也复发了,与文玉帖说:“某到金陵,疮毒不解,今日服下痢药,羸乏殊甚。……”
苏轼谪至黄州的第三年春四月,他的老友杨绘(元素)因举荐属吏王永年,被台谏纠弹,贬官荆南节度副使,乘这机会曾到黄州来看望过他。当时杨绘还对苏轼提起十年前,他接替陈襄来知杭州时,苏轼赠词《醉落魄》中有“尊前一笑休辞却,天涯同是九九藏书网伤沦落”的句子,不料正应验了今日两人相同的命运,成了“语谶”,相与感叹良久。
花雾萦风缥缈,歌珠滴水清圆。蛾眉新作十分妍,走马回来便面。
参寥自下庐山,也仍在九江等候,苏轼回来后,与他共住慧日院。九江旧名浔阳,当地有一唐代著名的道观——紫极宫,宋时改为天庆观。李白有《浔阳紫极宫感秋》诗。太白作此诗时,也在贬谪境况中,且与今日的苏轼,同为四十九岁。苏轼往游,兀自默诵着太白的原诗:“何处闻秋声,翛翛北窗竹。回薄万古心,揽之不盈掬。……懒从唐生决,羞访季主卜。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复。野情转萧洒,世道有翻覆。……”一种时光流逝的压迫,一种落拓无归的际遇,使苏轼惊讶于人生真是变化莫测,没有可以肯定的存在,惘然和唱:“流光发永叹,自昔非余独。行年四十九,还此北窗宿。……世道如弈棋,变化不容覆。”吐露他寥落无依的伤感。
在高安,只能住六七天,多年的盼望,却像天上的闪电一样,照眼一亮便过去了。临别时候,他劝慰弟弟道:“三年磨我费百书,一见何止得双璧。愿君亦莫嗟留滞,六十小劫风雨疾。”——人生途中,难免风风雨雨,只是吹打愈狂,过去愈快,劝他不要为眼前的潦倒而沮丧。
苏轼曾作《凤咮石砚铭》,中有“苏子一见名凤咮,坐令龙尾羞牛后”句。其实龙尾是歙砚中的上品,曾为南唐李后主所爱用,石质紧密温顺,扣之声如玉振。所以歙人认为他的品评不公,便赌气说:“您既自有凤咮,何必再求龙尾。”
一个惯弄笔墨的人,无不讲究使用的工具,癖好文房用品,苏轼更不例外。黄州文化落后,苦无笔墨,他作诗说:“我贫如饥鼠,长夜空咬啮。瓦池研灶煤,苇管书柿叶。……”所以一旦身还江淮,到了当涂,他即热烈寻求仅次于广州端石的歙砚。不料他又遭遇了一次小型“笔祸”。
苏轼在当涂,往访诗友郭祥正(功甫),这郭功甫于熙宁年间即以殿中丞致仕在籍,不大乐意做官,而以诗闻名,梅圣俞推誉他为“太白后身”。
苏轼和全家其他的人,则仍乘船溯江而南。经池州,六月二十三日到芜湖,七月初抵达当涂。

苏辙拊掌大笑,说:“世间果有同梦的事,真是奇怪!”
故衣尚悬架,涨乳已流床。
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
苏辙在筠州,交游寥落,常相往来的,仅有洞山和云庵和尚、黄蘗的道全禅师和圣寿院的蜀僧有聪禅师。在接信之前几天的晚上,云庵和尚梦与苏辙及有聪禅师,三人一同出城去迎接五祖寺的戒禅师,醒后觉得奇怪,一早便来告诉苏辙。话未说完,有聪禅师却也来了。
感此欲忘生,一卧终日僵。

苏轼果然作了《龙尾砚歌》,得到了这方歙砚。又将郭祥正送他的铜剑换了张近(几仲)的龙尾子石砚。
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
这次苏轼远来,才真派上了用场。
摇头却梨栗,似识非分耻。
知迷欲自返,一恸送余伤。
苏辙的公事,九-九-藏-书-网无人替代,甚至端午节那天,他仍然要去鬻盐沽酒,所以,苏轼只得带了三个侄子去玩了一趟大愚山的真如寺(这大愚山就是五戒和尚圆寂的地方)。
苏轼到了寺中坐定,兄弟久别重逢,一时不便说话,苏辙就各将前些日子所做的梦说给他听,不料苏轼听后,说出一段故事来。
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石。
当地的奉议郎方彦德,家藏一方龙尾大砚,他说:“阁下倘能作一诗,稍解前语,即当将此大砚奉赠。”
东坡北归过南都,其人已归张乐全之子厚之恕矣。东坡复见之,不觉掩面号恸,妾乃顾其徒而大笑,东坡每以语人,为蓄婢之戒。
世人闻此皆大笑,慎勿生儿两翁似。


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
苏辙《次韵作却寄迈迨过遯诗》,有云:“迈年最长二十六,已能干父穷愁里。”苏迈时将前往饶州德兴县去当县尉,苏轼决定先送儿子赴官,六月初九至湖口,父子二人还乘便游了当地的名胜石钟山。

过不几天,苏轼的送信人到了。苏辙、云庵二人大喜,及期,雇了竹轿,出城二十里至建山寺等他。
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长遭骂。
这次游罢庐山,还至九江,苏轼才得到好消息:上年(元丰六年,1083)十一月皇帝南郊祀天于圜丘,大赦天下,杨绘亦援恩例起知兴国军,已至任所。苏轼感念他们之间的友谊,不惜从九江原路折回到与武昌甚近的兴国去看望杨绘。
不嗔不骂喜有余,世间谁复如君者?
过姑熟堂下,苏轼偶读当地所印的“李白十咏诗”,不禁抚掌大笑道:“伪作败露了,岂有李白作这等诗!”后来听说王安国曾在秘阁中见过李赤集中有此诗。赤自比李白,所以名赤,据说为厕鬼所惑而死。苏轼说:“今观此诗止如此,而以比白,则其人心恙已久,非特厕鬼之罪。”
这石钟山就是郦道元《水经注》所记的“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的奇景之地。
苏轼本就非常喜欢娇小玲珑的胜之,也很欣赏她的冰雪聪明,在黄州时与她最熟,也写过好多阕词来赞美她,送过她好茶和好泉,认为只有她才配享受此物;又说过她是一个出身很好的女孩子等,似乎有一点秘密的爱意。
苏轼与胡道士于此订交,并将从磁湖得来的石菖蒲数本,一起托付这位道士代他培养。苏家全部眷口坐了大船从黄州到了九江,时将六月,参寥也要回浙江於潜去了,赋诗留别,苏轼和作,有“到后与君开北户,举头三十六青山”句,三十六峰系言嵩山,指河南府永安县的少室山,苏轼移置汝州,即在是地,意为约他将来更至汝州相见。
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九-九-藏-书-网
“夜来,正梦到我们三人同去迎接五戒和尚。”有聪禅师说。
未期观所好,蹁跹逐书史。
忽然遭夺去,恶业我累尔。
苏轼从筠州折回九江,要在九江等待留在黄州的家眷,来此会合。
仍将恩爱刃,割此衰老肠。
苏迈须从湖口分程,自往德兴,初次出仕去当地方官了。老父特为检出一方砚台来,亲撰铭文相赠。那铭文说:
忆昔汝翁如汝长,笔头一落三千字。
中年忝闻道,梦幻讲已详。
剑在床头诗在手,不知谁作蛟龙吼。
不但如此,自是而后,苏轼常穿衲衣,甚至将朝服套在衲衣外面,穿了就去上朝。那时候,哲宗皇帝还是十几岁的小孩,眼睛尖,好奇心重,他看得很奇怪,便问右珰陈衍道:“苏轼衬在朝章里面的是什么衣服?”
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
朝云,这个失去爱子的年轻母亲,更是整日整夜,只伏在床上痛哭,遯儿是她唯一的命根子,口口声声要和这个孩子同去。突然失去婴儿吮吸的乳房,涨满了乳水,溢流出来,湿透了床褥,他穿的小衣裳,还挂在衣架上,令人触目心伤。苏轼没有办法安慰她,作《哭子诗》曰:
两翁归隐非难事,惟要传家好儿子。
苏轼在郭祥正醉吟庵里喝酒,酒后兴发,索笔濡墨,就在他家髹漆屏上,画了一幅竹石,醉墨淋漓,大气磅礴。祥正无意得此,喜出望外,立刻送他两支家藏的古铜剑。苏轼复诗为谢,才将何以当时有非“挥洒云烟”不可的冲动,解释出来道:
苏轼来了,被款待住在苏辙家厅堂前厢的东轩里。
说到苏辙的住处,比黄州的临皋亭还不如。他刚到高安时,就住在盐酒税局里,屋在江边,常遭水淹,而且敝旧不堪。后来乞得郡守的许可,才借到部使者的府邸暂住,仍然是一所东倒西歪的破宅,他自己用木头来支撑欹斜,土补圮缺,才勉强可住。只有厅堂外那间东轩是自己新造的,还在轩前手种了两株松树,百来株绿竹,算是最富情调的一间居室,现在用来招待老兄。

苏轼这幅郭家漆屏上的醉画,在他的朋友中印象很深。苏轼殁后,黄鲁直于崇宁元年(1102)在荆南作诗曰:“郭家髹屏见生竹,惜哉不见人如玉。”李端叔(之仪)更深入了解此画作者当时的心境,次韵诗曰:“大枝凭陵力争出,小干萦纡穿瘦石。一杯未釂笔已濡,此理分明来面壁。我尝傍观不见画,只见佛祖遭诃骂。人知见画不见人,纷纷岂是知公者。”画中重要的是作画者的精神,不是笔墨。所以端叔看这画,竟然不见画面,但看入画里的“芒角”和“槎牙”,而为之震栗:“汗流几案惨无光,忽然到眼如锋铓。急将两耳掩双手,河海震动雷电吼。”
苏轼只想大哭一场,把所有的悲哀一齐发泄掉。
苏轼写字作画,大抵都在醉后,这99lib•net是他自不讳言的癖性,生活中激越起伏的情感与艺术冲动相结合,借着痛快的笔墨,发泄他的感情。所以,此诗是苏轼画论的基础,此画则是苏轼盘郁胸中的块垒。
别梦已随流水,泪巾犹浥香泉。相如依旧是臞仙,人在瑶台阆苑。

苏轼这一年是四十九岁,大家相信五戒禅师是他的前身。苏轼自己也很信这话,至元祐中,在京城给云庵和尚写信,还说:“戒和尚不识人嫌,强颜复出,真可笑矣。既法契,可痛加磨砺,使还旧规,不胜幸甚。”
哲宗听了一笑。
乐全老人张方平的儿子张恕,时居当涂,邀请苏轼宴叙,并出家伎侑酒,不料家伎中却有黄州旧守徐大受的爱姬胜之在内,君猷死后,她已归了张家,不料在此相遇。
苏轼自己现在固然飘泊无归,但是,一个自幼从儒家学说里锻炼出来的人,怎样都消灭不掉“求为世用”的抱负,天生我才必有用,决不放弃拯物济时的责任,决不甘心使生命的意义从此失落。不过读书人虽要求用,但是立身处世,自有原则,决不放弃。他说了斩钉截铁的话,要他的弟弟不要担心他的前途:“知君念我欲别难,我今此别非他日。风里杨花虽未定,雨中荷叶终不湿。”——这是苏轼可以自豪的志节,也是苏轼形体之外压不倒的英气。
天庆观的道士胡洞微,热烈接待苏轼。他说,他种有玉芝,一名琼田草,已经培养了七八年,再过几年,便成熟可食,吃了可以延年益寿,慨然预约,到时定当分赠。苏轼非常感激这胡道士的慷慨——时光流逝的怅惜连带产生服食长生的幻想,诗人李白最丰富的那份想象,同样激荡着这半百老人的胸襟。
老年丧子,本是人生一大苦事,苏轼痛悼不已,只归咎于自己的恶孽,连累了这个孩子,不得长大。亲自将他抱去金陵埋葬,葬后,双手空空回来时,一路上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苏轼观察敏锐,感觉力很强,并非完全是天赋,大部分得之于凡事认真的态度,对于浮夸、作伪的事,落在他的眼中,一点也不肯含糊,亦不肯人云亦云。游石钟山,他对那出于自然的天籁,非拏舟夜探,寻出根底不休;《姑熟十咏》伪诗,他不肯读过抛开,悻悻于赝物李赤;游庐山,在陈令举的《庐山记》中读到徐凝的瀑布诗,非但訾为“至为尘陋”,更讨厌他伪作乐天诗称羡此句有“赛不得”的这种谎话,不惜作诗痛骂:“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这些都是小事,然而十足表露苏轼求真求实的真性情。
人在世间,处处受着束缚,步步似有荆棘,聪明过人,才气愈大者,他所感受的压迫,当然也更深更重。郁闷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唯有借着酒醉,才能脱出尘俗世网,把自己暂时解放一下,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即是此意。酒精的力量,是一种刺激,平常人可以借此灌夫骂座,可以醉后痛哭;而艺术家者,则以笔墨这种工具,以借醉得全的天真,写出他沉积胸中的块垒。满纸淋漓的醉墨,往往是诗人无所皈依的沉哀,“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都一样是精神发泄的产品,都一样是性灵的呼号与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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