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入尘埃
十 超然台与盖公堂
目录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十 超然台与盖公堂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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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苏轼不论南北,都能随遇而安,适应这些生活小节,并无很大困难。只是新法实行后,公使库钱减少了很多,使得州郡长官,无以应付宾客,这才使他大为叹苦。
怪先生之眷眷,岂故山之无有?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覈而瓠肥,或粱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夕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病愈甚。
过了年后的上元(正月十五),客逢佳节,苏轼不禁怀念此日的杭州。两地光景,完全不同,作《蝶恋花》词:
何人劝我此间来,弦管生衣甑有埃。
昔之为国者亦然。
论这两个不同的世界,《超然台记》里也说:

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全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已。

天下之士,奔走于是非之场,浮沉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而忘返,亦莫自知也。而达者哀之,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于物耶!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苏轼自嘲道,日坐堂上,俨然是个太守,前有宾客来造访,后有掾属的趋走,早衙忙到中午,午后忙到酉时(下午六时),连一杯酒都没得喝,只好摘点草木来骗骗嘴巴,对着餐桌直皱眉头,举起箸来真是不堪下咽,只想呕吐。……其实这都是夫子自嘲之语,实际情况是公使库钱短绌,没有能力设酒会客,寂寞不堪而已。赋中有一段解语,充分流露庄子的齐物思想,人生途程中,层出不穷的苦难,迫人自寻疏解:
不羡京尘骑马客,羡他淮月弄舟人。
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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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友赵杲卿(明叔)家贫好饮,不论酒好酒坏,只要能醉的都好。他嘴里常常挂着一句胶东俗谚:“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苏轼认为这句俗语“其言虽俚而近乎达”,就扩充其意,作《薄薄酒二首》,兹录其一:
宋太祖当年废藩镇,命士人典全国州郡,设置公使库,除正供之外,地方余利,概归该库,州郡长官有权支配,供过客吏卒批支口食,官员赴朝,亦不必自行齑粮,用以厚养士大夫的廉耻。新法实行后,地方余利既被搜括一空,公使钱暴减,苏轼因此常常叹穷。他与通判刘廷式二人日常沿城寻觅废圃中野生的枸杞和菊花来吃。这一行动,也是有典故的:


安石奉诏,于熙宁八年(1075)二月倍道入京,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再度秉政。秋冬间,韩绛、吕惠卿两皆罢出。
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行、住、游、观的差异如此,而饮食风味,南北更自不同,《和蒋夔寄茶》诗说:
秦自孝公至于始皇,立法更制,对老百姓施以严酷的统治,曹参亲见战乱之余民不聊生的痛苦,初为齐相,以如何安集百姓的方法,遍问齐国的长老和儒生,但言人人殊,无从定策,访得胶西有个盖公,善治黄老之术,派人请他来商讨。盖公说:“治道清净,而民自定。”推类尽言,皆是与民休息之道。曹参非常钦佩他的见解,将正堂让出来给盖公住,用其言而齐大治,后来又以其所以治齐者来统治天下,天下至今称贤。

……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在密州,不但再也没有弦歌侑酒的热闹场面,新法管制下,造公使酒都有限制,岁不得超过百石,酿造逾额,为法甚重。他曾要座客乔太博“莫笑银杯小”,诗说:“……我今号为二千石,岁酿百石何以醉宾客。请君莫笑银杯小,尔来岁旱东海窄。”赵明叔(杲卿)教授家贫好酒,而苏轼则苦于无酒请客,次韵诗说:“几回无酒欲沽君,却畏有司书簿帐。”王驸马(诜)送他家酿碧香酒,苏轼本于“宝剑赠与烈九_九_藏_书_网士”之意,也拿来送与这位酒友。
住过一年,对于当地风土人情,慢慢习惯起来,精神也渐次安定。苏轼便差人到安丘、高密的山上去采伐木材,来修理破败的官舍、荒芜的庭园。动工后,发现园北有一废旧城台,台上视野很好,顺便稍加葺治,就成了一座高而安、深而明、冬暖夏凉、可以登临眺望的休闲之地。南望是若隐若现的马耳山、常山;其东则为庐山;西望穆陵,隐然如城;北为浩淼的潍河,风景甚是壮阔。苏轼要老弟给它取个台名,苏辙建议叫它为“超然台”,理由是:
唐朝诗人陆龟蒙,自号“天随子”,在书斋前的空地上手植杞菊为食,至夏五月,枝叶老硬,气味苦涩,他还照样嚼食,且作《杞菊赋》一篇以广其意。苏轼本来还不大相信这话,以为士人不遇,守穷节约就可以,何至于因饥饿而嚼啮草木。但自遭逢了今日景况,始信天随子的话不是没有可能,作《后杞菊赋》,叙曰:
熙宁七年(1074)四月,神宗为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所刺激,决然权罢新法,而准了王安石的辞位。
熙宁八年(1075)十一月,台成,苏辙作《超然台赋》,苏轼作记曰: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

苏轼此篇移交致词,尽是对密州老百姓的怛恻之情,唯此民胞物与的人道主义精神,足以成就一个人的伟大。
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苏轼之所以求为东州郡守,只为能与济南的弟弟苏辙较为近便,密州风土之不能与江南比论,他心里非常明白,未去之前,先有诗说:
剪毛胡羊大如马,谁记鹿角(小鱼)腥盘筵。
金齑玉脍饭炊雪,海螯江柱初脱泉。
柘罗铜碾弃不用,脂麻白土须盆研。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咳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咳不已,累然真蛊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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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饱食甘寝罢,一瓯花乳浮轻圆。
这是实话,枸杞和野菊,都是药草,枸杞属于茄科,是生长原野路边的落叶灌木,其果实为枸杞子,皮为地骨皮,有增强精力、返老还童之功。苏轼服用一年后,获得显著的药效,颜面加丰,气色旺盛,他最担心的白发也日渐转黑起来;野菊有明目之效,对于时患目疾的苏轼,当然有益。所以,说嚼啮杞菊疗饥,固是诗人的夸张之辞,以此养生,则是事实,但以堂堂太守之尊,亲自采药原野,也算得上是穷境了。
厨中蒸粟埋饭瓮(山东人埋肉饭下而食之,谓之饭瓮),
大杓更取酸生涎(山东喜食粟饭,饮酸浆)。
十二月上旬,孔宗翰来代,先自荆林马上寄诗相告,苏轼答诗说:“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朱轮未及郊,清风已先驰。何以累君子,十万贫与羸。……”


绿蚁濡唇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
十一月,告下,苏轼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移知河中府。其时,天降大雪,与客饮于山堂,《与周开祖(邠)书》说:“某已被旨移河中府,候替人,十二月上旬中行,想去益远矣。往日相从湖山之景,何缘复有。……”

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涕循城拾弃孩。
熙宁变法,实施新政,只为急求有功,不惜以严刑峻法来实施聚敛之政,实与暴秦无异。老百姓的脂膏,已被剥削殆尽。苏轼自恨不在其位,无可挽救,更感叹近三年来,执政人物的此起彼落,但都不是医国之手,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苏轼此时向往盖公黄老之治,盖深感此时“与民休息”的重要而已。
此词从自然的流变说及人事的无常,从一种孤高的气氛中,透露出作者旷远的胸襟,历来被认为是中秋词中的绝唱。


胶西未到吾能说,桑柘禾麻不见春。
安石既去,神宗诏以韩绛、吕惠卿、曾布三人共同执政。吕、曾二人最先发生内讧,不久曾布即被惠卿排出中枢,韩绛虽然职掌中书,而碌碌无所作为,于是大权就落入吕惠卿一人之手。
苏轼“游于物之外也”的智慧,在《宝绘堂记》(熙宁十年作)中发挥得更透彻。文曰:“君子可以寓意于物,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则人为主体,人居“物外”,来欣赏物,则天下没有不可欣赏之物;“留意于物”,则物为主体,人陷“物内”,而随物之得失而流转。所以“游于物外”,乃是“无往而不乐”的条件。东坡少时读《庄子》有“深得我心”之叹,这种喟叹在后来现实政治的诡谲诈变之中,在争权夺利之中,在自己横遭诬陷之中,转化成透彻的智慧。这种智慧使他痛切地感到只有庄子的超越现象世界,“审乎无假,不与物迁”的哲学,才能打开一条精神上的出路,以齐得失、忘祸福、混贵贱,而与万物齐一。藏书网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


他就筹出一笔经费来,凡是养不起婴儿的父母,由政府每月给米六斗,劝令不要抛弃,一年以后,骨肉之爱已生,就不会再被弃了。

故人犹作旧眼看,谓我好尚如当年。
……而余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
除了蝗虫、盗贼之外,密州更多弃婴,都丢在城外荒野。苏轼一路巡行,亲目所见,心实不忍。


为郡鲜欢君莫叹,犹胜尘土走章台。
密州为汉代盖公的故里,但年代湮远,已无子孙故迹可寻。苏轼于黄堂之北,修建了一座聚会所,名之曰“盖公堂”。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吕惠卿以迎合安石建立新法,为安石竭力援引而骤至执政,既已得志,一面防止安石东山再起,一面排挤韩绛。韩绛没有能力制伏这匹政治上的劣马,密请神宗复用安石,帝从其请,惠卿图穷匕见,列数安石兄弟的缺点,上奏神宗,哪知神宗对安石的信赖,岂是惠卿所能摇撼。帝将这一封事寄示安石,安石上表,痛切言道:“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须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即是指此。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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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渡江适吴越,三年饮食穷芳鲜。
像这个样子朝三暮四的人事变易,苏轼作《盖公堂记》,喻之为“三易医而病愈甚”。这段托讽时事的寓言,比喻固然巧妙,而役使文字的经济手段,洪迈《容斋五笔》更认为可以做作文立说者的典范,而叹为“东坡文章不可学”。故录该段原文曰:


苏轼痛感朝廷如此用人,已经完全失掉原则,只被争权夺位的政客们所摆布,“三易医而病愈甚”。假如再不持之以慎重,杂药乱投,国家的危亡,可以立待。当今之时,盖公所说的“治道清净,而民自定”的话,值得三思,于是借题发挥他那一片忧时的怀抱,作《盖公堂记》。

苏轼从庄子哲学中体会出生命之最高价值,在于精神之独立与自由。一个人要达到这种境界,则必先排除无穷的物欲及放纵的激情,这两者都是使人不能超然物外的最大桎梏。
既到密州之后,则满眼尽是天灾人祸,纠结一团,互为因果,而郡守的能力有限,他除了尽心尽力做一切措施外,只好分别奏闻朝廷,上书相国和元老,请求救援。整整忙了两个月,倏忽已是除夕,眼前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忽又害起病来,卧床好几天了,情绪非常低落,《除夜病中赠段屯田》诗说:“……欲起强持酒,故交云雨散。惟有病相寻,空斋为老伴。萧条灯火冷,寒夜何时旦。倦仆触屏风,饥鼯嗅空案。数朝闭阁卧,霜发秋蓬乱。……此生何所似,暗尽灰中炭。”一个满怀抱负的志士,竟将自己生平,比作埋在寒灰下的炽炭,暗随年月,默默销熔,心情之苦,可以想象,而最不堪的则是自亦不解何以至此,精神上彷徨无主,次韵答乔太博诗,所谓“颠倒不自知,直为神所玩”。即有生命荏弱而浮脆,直被命运播弄的一腔恚恨。
自从舍舟入东武,沃野便到桑麻川。
刘攽、李常寄诗来问他密州近况,次韵答诗曰:
熙宁九年(1076)八月十五,与僚友饮于超然台上,非常高兴。这个中秋夜,虽然大家一起欢饮达旦,为自来密州最快乐的一次盛会,但是客逢佳节,又不免苦念起在济南的老弟来了,大醉,作《水调歌头》词: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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