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雨京华
七 元祐党争
目录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七 元祐党争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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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争论役法后,司马光生前就有将他“逐外”的意思,而现在,他的门人们自知声望不如他,帘眷不如他,不得不结起伙来,对付这匹政治上纵横难驭的野马。
元祐三年《论特奏名》:

言之则触忤权要,得罪不轻;不言则欺罔君父,诛罚尤大。故卒言之。
二丈之文,轼不当辞,但恐一写之后,三家俱要遭祸。……
且看馆试策题案起,朔派诸公原来想帮程颐、贾易,先把那个“哓哓好言”的苏轼揪下台来。但是后来看太皇太后的脸色不对,劾案的理由也缺乏根基,就此暂时歇手。等到程颐有隙可攻时,他们又倒在苏轼、孔文仲、吕陶这一边,给这位愚不晓事的圣人之徒,先来个致命的打击。
少游以为这回得了老夫子的赏识,恭恭谨谨地拱手逊谢。哪知程颐却正色训道:“上穹尊严,安得易而侮之!”
引用这样一个学者,是司马光的失策;而一向坚守学术本位,至年已半百再出来做官,更是程颐的不智。《二程语录》说:
元丰八年《论给田募役状》:


臣荷先帝之遇,保全之恩,又蒙陛下非次拔擢,恩慕感涕,不知所报,冒昧进计,伏维哀怜裁幸。
同年《大雪论差役不便札子》:
还有一层,即使苏轼从此钳口结舌,废笔弃砚,他也一样逃避不了官僚集团的围攻,那是因为他在当时政治与文化方面过高的声望使然。欧阳修逝世后,接任文坛盟主地位的是苏轼,几为天下人所公认。宋是彻底实施文人政治的朝代,像他这样名满天下、望重士林的人物,被既得权位的职业官僚所嫉视、所恐惧,毋宁是极为自然的形势。所以,“盛名”为苏轼祸患的根源,实不下于“多言”。
“川党”这一名称,到了洛党口中,就又变成了“蜀党”。
苏轼是个文人气质非常浓厚的人,而官僚与文人,却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人物。官僚重视利害www•99lib.net,文人耽于想象;政治离不开权术,需要客观冷静,而文人则一腔热情,但求发泄。官僚必然看不起文人,所以朔派领袖刘挚,曾告诫他家子弟道:
苏轼憎恶矫揉造作以权威自命的人物,而聪明人喜欢表现自己,戏谑别人,成了习惯。当他看到口诵三代圣道,一脸“孔孟再世”的伊川程子,正如文明人见了巫婆,不免觉得可笑;又如一旦发现这道学君子的实际为人,却又奔走权门,作伪欺世,便再也忍耐不住,要破口大骂了。在奏状中也会说:“臣素疾程某之奸,未尝假以辞色。”
最初是苏辙把出名凶暴的韩缜攻掉了,后来刑部侍郎范百禄与门下侍郎韩维争议刑名,范百禄坚欲遵守祖宗成规,不敢以疑法杀人,而谏官吕陶又疏论韩维专权,说他援引亲旧,分布要津。韩维因此罢职。苏轼与范百禄、吕陶原是同乡知旧,所以韩氏之党迁怒苏轼,就将他戴上一顶“川党领袖”的帽子,虽然苏轼本来出自韩魏公之门,到这个时候,就都无用了。


然而不论名为川党或蜀党,被目为党人的,只是气类相从的几人而已,岂能与出将入相的豪门以及官场老手的集团相抗衡?故洛党既败,苏轼的孤危,就暴露无遗了。
毕仲游是苏轼主持馆职试中,以第一名入选的高材生,这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做座师的当然只有满心的感激。不幸苏轼生来心直口快,有话非说不可,又嫉恶如仇,遇事一定要分个黑白,个性如此,就毫无选择的余地,在这个官僚社会里,成为一个悲剧的角色。
少游碰了一鼻子灰,惭惶告退。
苏氏家学,本于荀卿和孟子,具有自由批评的特质。苏轼是非观念之强,也实不下于司马光,疾恶如仇,坚持小人之防,努力保卫元祐朝“贤人政治”的原则,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绝不与人妥协,好用激烈的语言文字,扫荡脏乱。
这样做,必然要与现实的权力世界,发生直接冲突,使自己在政治社会中变成一个可怕的“异端”。异端固常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但他本身则将遭受无九-九-藏-书-网穷的迫害,何况他的言论具有很大的影响力量,何况他有不可轻视的主眷。
朋党是宋代政治的传统,远如庆历党争,闹得天翻地覆。近如熙宁年间,元老旧臣与新政派的互相排斥,搞得波涛汹涌,使全国上下,都为之阢陧不安。到了元祐开元,宣仁太后所唯一信任依赖的,是息影十余年的恂恂儒者司马光,他上承太皇太后绝对的信任,下负天下人的重望,完全掌握进退人才的权力,盈廷朝士,不论是否出于他的门下,皆是他的晚辈,即使一向善于兴风作浪的台谏们,也无不仰视司马的颜色说话,他是元祐更化的主流之主,根本没有派系孳生的可能。不幸司马当国,为时仅及一年,他只做得把新法罢废,把主新法的朝官清除了去,却来不及做进一步的建树,便尔谢世。后继的人没有他的德望,就开始分裂成为三个派系:一是以司马门下为骨干的官僚集团,人称朔派;一是以洛学程子为主的洛派;一是籍属西南的朝士,人称蜀派。苏轼位望最隆,所以将这蜀派领袖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怨恨苏轼的,固然是最先挨打的蔡确、吕惠卿等辈;而司马门下所结成的那个官僚集团,具有极大的政治野心,嫉忌苏轼更深,也最不能容忍他。
至于程、苏二人,性格更是完全相异。
这还不算是眼前的对立,最糟的是二苏又得罪了数代簪缨,父子弟兄相继为相的豪门——颍昌韩家。韩家的门生故吏,此趋彼附,本属一气,在官僚政治的结构中,具有极大的势力,得罪韩家,等于得罪了掌握实际政权之官僚全体,二苏的祸患,从此便连绵不断了。


稿成,嘱苏轼写此碑文,苏轼便复书劝景仁道:
程颐是个死硬派的理学泰斗,桃李满天下,一向被人宠惯了,态度高岸,固执己见,即使面对高官,他也直言无忌,不为他人稍留余地,所以朝士们几乎没有人不对他厌憎。道学家之不能与语文学,更是必然之理,举一故事为例。程颐有一天见到秦观,突然问道:“天若有情,天也为人烦恼——这是你写的词句吗?”
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99lib.net

何况当时地位超然,有胡说八道特权的台谏官,后来又大都投靠了朔派。在宋代的政制中,谁抓得住这个政治工具,谁就能够操纵政局,这岂是迂夫子型的理学人士,天真任性的文人们所能抗衡的呢?
假如说当时朝士,真是鼎足三分的话,也只有朔派才具“党派”的规模,不但羽翼众多,而且大多数是搞政治的老手。所谓“蜀派”、所谓“洛派”,根本没有作为一个政团应有的条件,只是几个同乡朋友,三四个门生,各卫乡贤师门而已。
宋朝取士太滥,粥少僧多,爵禄的竞争,非常激烈。司马既亡,他们为要维护既得的权位,非常自然地结成集团,政治上一经分成派系,则党同伐异,势所必至。人如过度执着于权势利禄,就会牺牲政治原则,变成一大堆不问是非的政治动物了。
又《论边将隐匿败亡宪司体量不实札子》,不但得罪边将,更伤害了包庇边将们的朝中重臣,奏尾上说:
苏轼曾经自己形容他那“难安缄默”的脾气说:“性不忍事,如食中有蝇,吐之乃已!”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一生的命运,苏轼也不例外。

盖二程论学,本与温公不同,惟明道性较和易温粹耳。论学尚且如此,论政当然更加格格不入了。
孔文仲死后,吕公著也曾背后骂过苏轼为“浮薄之辈”。苏轼成为现实政治人物轻视之人,是很显然的了。
苏轼作吕惠卿告词,辞锋那么凌厉,怨已结得不小,这人目前虽然失势,但党羽布列内外,仍然具有非常深厚的潜力。政治变幻无常,一旦机会到时,隐忍的怨恨,都将变为报复的利刃。
苏轼读书求知,总期望能以自己的才智,照亮社会的黑暗,疏解人民的苦难,救助时代的孤危。何况,入仕以来,自仁宗以次,经历三朝,一直承受皇室的器重,尤其元祐时期,宣仁太皇太后对他的期望如此殷切。危身奉上,本是儒者应有的节操,知遇激发勇气,他那奋不顾身的建言,皆是出于不能自已的赤诚。且看他此一时期,若干奏议的“尾言”,便是责任感使他不得不然的苦衷。
在昔熙宁,阳九数终,谓天不足畏,谓民不足从,谓祖宗不足法,乃裒顽鞠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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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颐、贾易既都罢去,洛学这一派,“树倒猢狲散”,一部分投机分子又被朔派吸收了去,于是声势更盛。
苏轼在程颐眼中呢?只是个徒逞辞辩的浮薄文人。他这种观念,成为理学人物的共识,即如后来的朱熹,也极诋苏轼为“早拾苏张之余绪,晚醉佛老之糟粕”。一笔抹杀一个天才所有的成就。
司马门下,与王安石不同,以个人的道德学问而论,甚少瑕疵可求,但他们大多是职业官僚,凡事遵循典制,以经验为主,重视实际利害,看不起好高骛远的空言。
天下论君之文,如孙膑之用兵,扁鹊之医疾,固所指名者矣。虽无是非之言,犹有是非之疑,又况其有耶?官非谏臣,职非御史,而非人所未非,是人所未是,危身触讳以游其间,殆犹抱石而救溺也。

结果,苏轼未写此碑,而今传铭文,也没有“裒顽鞠凶”这四个字了。



朔派诸公,大多是职业官僚,具有非常高明的政治手腕,他们冷静察见,洛蜀双方的摩擦,指日可待,所以稳坐高山,等待虎斗,若非两败,必有一失,到那时候,他们就收渔人之利了。
以这样两个人同列朝班,同预经筵,不必一定得有“戏侮之言”做导火线,早晚是会发生冲突的。
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厌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厌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众人,若以此获罪,亦无所憾。
声势更盛的朔党的矛头,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专门对付苏轼了。然而苏轼是个对人对事非常天真的人,毫不警惕眼前的形势已经非常危险,依然任性任情地议论时事,臧否人物,不留一点余地,如写范子渊、吕惠卿制词,虽然笔墨淋漓,读者称快,然而他个人的冤家,也愈结愈多。他的门人毕仲游怕他再惹灾祸,致书恳切劝谏:
元祐与熙宁不同。熙宁党争,一方面为要实现新政理想,一方面则为维护传统的安定,虽然双方争得剑拔弩张,“喜于敢为者,骂别人为http://www.99lib.net流俗,乐于无事者,诋他人为乱常”。双方都不免意气用事,但其指归,皆为国家民族的前途,所争者是国家的利益,人民的生计,不为个人争权夺利。而元祐朝士不同,党争的目的,只是职业官僚的排斥异己,政治上的夺权运动而已,所争者皆是细事,并无一定的政治立场,甚至是一大堆人身攻击,纷纷叫嚣,尽是权势欺凌而已。
司马光受命之初,汲引程、苏,本意在于利用他们学术上的地位、声望和才华,来辅翼他的经国大业。洛学的程颐,本是中原理学的重镇,道德学问,为世表率。然而一个人的学问愈高,他的知识范围便愈专门,观念就愈固定,他的经验和思考几乎完全偏在理论和概念方面,与行政业务的相关性就非常薄弱,对于现实政治的了解,实际社会的知识,常常不如一个平常人,何况还要高自崖岸,架子摆得很大,官场上的人事摩擦就从此发生。所以自古以来,学人从政几乎命定是要归于失败的。

今侍从之中,受恩至深,无如小臣,臣而不言,谁当言者。
同年《乞郡札子》:
臣等非不知言出怨生,既忝近臣,理难缄默。
颐兄程颢,胸襟比较通脱,生前与司马光相交甚好,不料程颐个性,与他哥哥完全不同。他一上来,即要用三代礼法来指导现实政治,辅弼天子圣学。他坚持周礼一定可以重行于当世,认为治天下不由井田,经济民生,终不得平。
伊川(程颐)与君实语,终日无一句相合。明道(程颢)与语,直是道得下。


……君自立朝以来,祸福利害系身者未尝言,顾直惜其言尔。夫言语之累,不特出口者为言,其形于诗歌,赞于赋颂,托于碑铭,著于序记者,亦言也。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是其所是,则见是者喜;非其所非,则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济君之谋,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矣。

虽然,处身在现实政治的巨大压力下,有过身中奇祸的经验,中年以后,但在可以谨慎的地方,苏轼也已颇知谨慎了。蜀国公范镇作《司马温公墓志铭》,中间有一段写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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