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九 白鹤峰新居
目录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九 白鹤峰新居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上一页下一页
生世本暂寓,此身念念非。

这屋子从上年(绍圣三年)三月买地、设计构造起算,到本年三月迁入居住,足足费了一年时间,才告落成。其间苏过亲往河源督工斫木(那个时代,似乎还没有木行这个专业,买木料须往林坂现斫),而苏轼则日日上山,监工筑造,一砖一瓦,一花一木,尽是辛苦。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窝巢,老人在新居前后徘徊观瞻,心里非常高兴,三月二十九日,作诗记事道:
长江在北户,雪浪舞吾砌。
只是苏迈本来已授仁化令,现在却发生了变故。因为仁化辖属韶州,而韶州与惠州为邻,现行朝廷新制,责官的亲属,不得在责地的邻邑做官,苏迈尚未到任,即已罢去。苏轼与博罗县令林抃(天和)书曰:
自我幽独,倚门或挥。

佛说念念成劫。时光过得那么快,俯仰之间,就过完一辈子。人也不过是这个世界中的万物之一,物虽各有分际,但人如超越世界万有之上,下观生物之以息相吹,则人在这个世界里呼吸,与春天田野中移动的气流(野马)、大地上飞扬的尘埃、蚊蚋之生息于世,还不都是一样。


至是(绍圣四年二月,1097),白鹤峰新居,指日可以落成了。这座山居,虽然限于经济能力,不能算是很好的建筑,但其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是苏轼自己设计经营的,也着实不同凡俗。
示谕幼累已到,诚流寓中一喜事。然老稚纷纷,口众食贫,向之孤寂,未必不佳也,可以一笑。
下观生物息,相吹等蚊蚋。
……轼谪居粗遣,长子已授仁化令,今挈家来矣。已买地结茅,为终焉之计。独未甃墓耳,行亦当作。杜门绝念,犹治少饮食,欲于适口。近又丧一庖婢,乃悟此事,亦有定分,遂不复择,脱粟连毛,遇辄尽之尔。……
因为“罪在不赦”,所以悉索敝赋,在白鹤峰头营造一间风雨茅庐,儿媳孙子都来了,一时平添几多食口,纵使手头非常拮据,不知为计,但是想到一室春温、笑语充盈的生活,对于孤独的老人来说,精神上的欢快,几将是无可比拟的收获。
绍圣四九九藏书网年二月十四日,老人先自嘉祐寺迁入白鹤峰新居,等待子媳孙儿的到来。陶渊明《时运》诗:“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老人环顾新居,觉得此言似乎为他今日所发,心里很高兴:“长子迈与余别三年矣,挈携诸孙,万里远至,老朽忧患之余,不能无欣然。”拈笔和陶《时运》四首,录一:
山上没有水源,饮水须到江边汲取,甚是不便。苏轼决定在新居里凿井一口,约这两家邻居,可来共享此井。新居的庭院需要种点花木,写信向程天侔要,书曰:
吾生本无待,俯仰了此世。

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
邦人劝我,老矣安归。
后来,他又派苏过到河源去,亲访县令冯祖仁,督促蒋亲斫木,忙了一个多月。
已买白鹤峰,规作终老计。
又稍后致王古(敏仲)书,则曰:
得到消息,苏迈已带了自己和小弟过的家眷,到了虔州,预备从虔州换乘小船,由龙南江到方口出陆,至循州溯流而来惠州,苏轼派过前往虔州迎接。

苏轼《和陶贫士七首》诗引说:“余迁惠州一年,衣食渐窘,重九伊迩,樽俎萧然,乃和渊明《贫士》七篇,以寄许下、高安、宜兴诸子侄,并令过同作。”其实这时候,虽说贫穷,还不算真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作《和陶乞食诗》时,还说:“幸有余薪米,养此老不才。”但到白鹤新居将要完工,他那一点微薄的积蓄,却已真个用光,到了囊空如洗的地步了。苏轼用钱,向来撒泼,起先一副热心,做慈善事业,毫不顾虑自己。如《寄罗浮重辩书》说:
穷鱼守故沼,聚沫犹相依。
念念自成劫,尘尘各有际。
南岭过云开紫翠,北江飞雨送凄凉。
闰二月初,苏迈、苏过带领九-九-藏-书-网两房家小,到了惠州。苏迈的大儿子箪(楚老),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了;次子符(仲虎),就是苏轼所谓“梦中时见作诗孙”的孙儿,已十七八岁;还有过的夫人和长子籥都一起来了。白鹤峰上,笑语盈室,一倏时热闹非凡。患难虽然未尽,而家人得以重聚,竟然觉得过往三年,真如一梦。老人久已想望的“明年更有味,怀抱带诸孙”的情味,忽然实现,怎不大为欢畅!
绍圣三年的下半年间,苏轼在惠州的几个好朋友,纷纷都要走了,如惠州守詹范罢任(方子容来代),章楶也罢了广州任(王古来代),还有循州太守周彦质,在那两年,与苏轼书问无虚日,忽又罢归,依依不舍,特来惠州相伴半个月才走。初是朝云新丧,还赖朋友之乐,聊得排遣;不料一倏时又风流云散,这孤独而又倔强的老人,心情不免落寞,《和陶时运四首》之一说:

连娟缺月黄昏后,缥缈新居紫翠间。

翦䰂垂髫,覆此匏壶。三年一梦,乃复见余。
大儿当门户,时节供丁推。

左边是一组列的居室,绕以竹篱,以分内外,篱间杂栽花草,颇饶幽趣。右侧为“思无邪斋”,是苏轼的书房。书房的一头,开一大窗,则江山数百里间的景色,朝云夕霭,水光岚翠,都纷纷延入屋中,成为与书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去年家水西,湿面春雨细。
中原北望无归日,邻火村舂自往还。
今年复东徙,旧馆聊一憩。
苏轼是绍圣元年(1094)十月初二到惠州的,被招待暂寓合江楼,住了六天,就搬到嘉祐寺去了。在嘉祐寺住到二年的三月十九,因程之才的好意,复迁于合江楼,住了一年零一个月。至三年四月二十日,他们又不得不再搬回嘉祐寺去住,与重辩书说:“不欲久留,占行衙,法不得久居。”这是一个原因,次则苏轼既欲水东造屋,每日要去监工,中隔大江,其时船桥尚未造好,往来甚为不便,所以程之才去后两个月,他就搬回嘉祐寺。这样搬来搬去,不得定居,竟如水上的飘蓬一样,只望白鹤峰的新居早日落成,则可“庶几其少安乎”!作《迁居》诗曰:

苏轼的经济情况,非到实在窘迫万分时,他不会在意这点责官俸料的折支券。然而九_九_藏_书_网到他在意时,却领不到货,变不了钱。
他在这倾囊营造的白鹤峰新居里,住了不过两个月,就须仓皇地抛撇,除出梦中,不再重见。
作过这诗后数日,苏轼被流放海南的大灾祸,就晴天霹雳似的突然爆发了。
从白鹤峰下,历级而上,门下有亲种的两株柑橘,此时花犹盛开,屋内所种古荔,绿叶铺满墙头。穿过前庑三间平房,则是一大院落,花木交错,清芬扑鼻。径升石阶,就是“德有邻堂”,这是正厅,它的特点是特别宽阔和高敞,所以惠州新守方子容参观过后,作诗赞美说:“遥瞻广厦惊凡目,自是中台运巧心。”
六月间,苏迈已经得授韶州的仁化县令,即将挈家南来。其时,苏轼从前在湖州时的僚友陈师锡,又派遣专差前来探望,复书中述说他的近况道:
陶渊明别无所嗜,就是欢喜喝点酒,他做彭泽令,令公田全都种秫,他说:“吾常得醉于酒,足矣。”他的夫人认为人总不能光喝酒,不吃饭,坚决反对。于是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秔。渊明在《自叙》一文中说:“公田之秫,足以为酒,故便求之,犹望一稔而逝。”不料他这县官从仲秋做到冬天,在官只有八十天,即自辞去。洪迈在其《容斋随笔》里,代他抱屈:“所谓秫秔,未尝颗粒到口。”苏轼起造白鹤峰新居,与陶渊明的种秫一样,也只住了两个多月。

书斋后面,有道后门,开门就是两家贴邻——酿酒的林行婆和老秀才翟逢亨家。
前年家水东,回首夕阳丽。

酒醒梦回春尽日,闭门隐几坐烧香。
兄去此后,恐寓行衙,亦非久安之计,意欲结茅水东山,但未有佳处,当徐择尔。令长子迈来此指射差遣,因挈小儿子一房来,次子迨且令设法赴举也。
时间过得快,钱花得更快,一旦生活问题逼来时,苏轼只得动脑筋到他那宁远军节度副使的俸料,欲将政府发给的折支券请领实物,然后变卖。责官俸料,本来不多,经过衙门克扣,市场折价,大概只能换到三成的钱,而且申请了十八个月,还拿不到手。苏轼没办法,写信托广守王古帮忙,书言:“某为起宅子,用六七百千,囊为一空,旦夕之忧也。有一折支券,在市舶许节推处托勘请。自前年五月请,不得,至今云:未有折支物。此在漕司一指挥尔,告为一言于志康也。”志康,孙勰字,是苏轼老友孙介夫之子,也是他省试的门生。
不敢梦故山,恐兴坟墓悲。99lib•net


苏轼是个怀乡病很重的人,从十年前起,“乡思”在他所作的诗文书简中,随时流露;但至身陷儋耳之日,他已不敢再存这样奢侈的愿望,只盼有一日能够重返白鹤新居,已是脱水火而登衽席的天惠。他在海南,就曾梦归白鹤山居,醒后,作《和陶还旧居诗》,但就只这么一点卑微的愿望,也达不到:

自幼累到后,诸孙患病,纷纷少暇,不若向时之阒然也。小儿授仁化,又碍新制不得赴,盖惠、韶亦邻州也。食口艰多,不知所为计。……
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
绍圣三年(1096)正月,程之才将被朝廷召还,则合江楼就寄住不下去了;何况苏迈方在活动指派粤中的差遣,假使事情成功,儿孙皆至,合江楼也住不够。自朝廷公开诏告“元祐臣僚,一律不赦”以来,苏轼已经断了北归的希望,决心就在惠州落籍,又岂可不弄个房子,以蔽风雨。所以,致程之才书说:
苏轼流寓惠州,上无盖顶之茅,下无立锥之地,幸叼程之才的面子,再度迁入合江楼,但楼在三司行衙内,决非外人所能久居。


白鹤峰新居成,从天侔求数色果木,太大则难活,太小则老人不能待,当酌中者。又须土碪稍大,不伤根者。柑、橘、柚、荔枝、杨梅、枇杷、松、柏、含笑、栀子,谩写此数品,不必皆有。仍告书,记其东西
梦与邻翁言,悯默怜我衰。
建造图样粗定,就托人到河源去找木匠作头王皋来,估计斫木陶瓦的数量,仍叫一个姓蒋的工头在河源购买木料。当时在惠州,要找木匠,似乎也不甚易,因为苏轼有一封给博罗县令林抃(天和)的信说:“丰陆数木匠,请假暂归,多日不至,敢烦指挥与押送来,为幸。”木匠弃工不顾,居然要劳动县太爷拘送,其难可知。
犹贤柳柳州,庙俎荐丹荔。

门外橘花犹的皪,墙头荔子已斓斑。
痿人常念起,夫我岂忘归。
近日营一居止,苟完而已。……久忝侍从,囊中薄有余赀,深恐书生薄福,难蓄此物。到此已来,收葬暴骨,助修两桥,施药造屋,务散此物,以消尘障。今则索然,仅存朝暮,渐觉此身轻安矣。www.99lib.net
白鹤峰紧靠江滨,沿江筑城,就利用此山深入水中的石脚及山壁峭拔之地,筑为城址。当筑城时取用山土,刨平了一段峰顶,苏轼买的就是这方空地。故老传闻该地旧有白鹤观,现在已废。

虽惭抱朴子,金鼎陋蝉蜕。
我视此邦,如洙如沂。



青山满墙头,䰀鬌几云髻。
二月间,苏轼找到了归善县城东面的白鹤峰上一块数亩大的空地,面临东江,景色甚美,就将它买下来了。
树暗草深人静处,卷帘欹枕卧看山。
其时,与南华重辩书说:“行馆僧舍,皆非久居地,已置圃筑室,为苟完之计。方斫木陶瓦,其成,当在冬中也。”
白鹤峰头,只此一方平地,四面山势陡下,山上只有一两户人家,房子都低于该地。地形左右稍广,而前后则较狭隘。
往来付造物,未用相招麾。
造屋的工程,进行得还算顺利,将近过年时候,已经计算得出完工的日子。新居之西,有两家近邻:一家是林姓的老媪,以酿酒为业;一家是老秀才翟逢亨,很有一点学问。苏轼有天晚上,走过翟家门口,就进去拜访了他。作诗二首,其一云:
此诗眼界澄明,意境超脱,实则于虚无中透着悲怆。
苏轼按地形,打算造屋两进;前面小屋三间,作为门房,中间隔个庭院,可以种植花木;第二进为堂三间,拟题为“德有邻堂”;宅地左侧较为宽阔,拟造居室、庖厨、厕所等;在此后面,造为书室,拟题名为“思无邪斋”;周以廊庑,共计为屋二十间。
岂无亲友,云散莫追。

东西两无择,缘尽我辄逝。
鹅城亦何有,偶拾鹤毳遗。
系闷岂无罗带水,割愁还有剑铓山。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