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黄州五年
二 初到黄州
目录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二 初到黄州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上一页下一页

苏轼见过徐太守后,黄州无一熟人,没有地方要去,他在定惠院里,竟自实行陈州对苏辙说的那句话:“畏蛇不下榻,睡足吾无求。”关起门来,大睡其觉。人逢喜事精神爽,闷倒头来瞌睡多,大家都有过同样的经验,“昏昏觉还卧,辗转无由足”。纵然勉强起来,出门走走,头脑还是昏沉沉的,醒不过来。
黄州鱼稻薪炭颇贱,甚与穷者相宜。然轼平生未尝作活计,俸入所得,随手辄尽。而子由有七女,债负山积,贱累皆在渠处,未知何日到此。现寓僧舍,布衣蔬食,随僧一餐,差为简便,以此畏其到也。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苏轼《与范子丰书》说:
转眼已是榴花照眼的季节,消息传来,苏辙率领的一家人都已到了磁湖(今湖北大冶),但为巨风大浪所阻,只得停船稍待。苏轼追怀陈州之别,几已半年,兄弟俩又将在黄州重见,一切恍恍惚惚,如在梦中,作诗代简,倩人往迎:

似是寿昌向有关方面代他关说,才弄到手的。但这房屋并不宽大,他又家口众多,住得非常拥挤。如同年夏,陈慥要到黄州来看他,他就曾为招待客人住宿,大伤脑筋,写信告陈说:“临皋虽有一室可憩从者,但西日可畏。承天(寺)极相近,或门前一大舸亦可居,到后相度。”要借僧舍,甚至是门前停泊的旧船来接待宾客,苏家房屋的迫促,实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他曾有一个不切实际的空,假使苏辙也愿意住到黄州来,他将设法筹点钱,把柯氏园买下来兄弟共居,这个构想虽然美好,但不是现在的能力所做得到九九藏书的。家眷来了,他不得不弄个住处,遂于二十九日搬进临皋亭去住。


非兄,仆岂发此!看讫便火之,不知者以为诟病也。
起初,他是白天睡觉,到了晚上,才一个人悄悄跑到寺外去散散步,有时也买杯淡而无味的村酿来润润喉咙。他竭力不使自己喝醉,只怕醉后乱说话。看似平静的生活,心里隐藏着恐怖的创伤,还在那里隐隐作痛。
沐浴是苏轼日常生活中的癖好之一,此来黄州,常去城南安国寺洗澡,他在《安国寺浴》中别有感触:“尘垢能几何,翛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默归毋多谈,此理观要熟。”甚至像这样淡泊的感慨也不敢“多谈”,苏轼当时的精神生活,还一直在被禁制的状况中,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又向邯郸枕中见,却来云梦泽南州。
黄州在大江之湄,北附黄冈,地形高高下下,颇不平坦,公府居民,极其萧条。不过既为贬谪之所,自然是“大不胜处”,所以也毫不诧异。
长江绕郭知鱼美,妤竹连山觉笋香。
伏念臣早缘科第,误忝缙绅。亲逢睿哲之兴,遂有功名之意。亦尝召对便殿,考其所学之言;试守三州,观其所行之实。而臣用意过当,日趋于迷。赋命衰穷,天夺其魄,虽至仁屡赦而众议不容。……岂谓尚玷散员,更叨善地。投畀麋鼯之野,保全樗栎之生,臣虽至愚,岂不知幸。……
暌离动作三年计,牵挽当为十日留。藏书网


“先生食饱无一事”,总不能整天整夜都睡在床上,就不免常到城中随处闲逛,但他的出入,不过如《与王定国书》所说:
一路来时,看见黄州城外江浒群山上,连绵不断的尽是竹林,俯望绕郭长江,风平浪静,心里便在盘算:这地方竹林那么多,竹笋一定很香很嫩,长江里活活泼泼的鱼鲜,不愁吃不到。吃的既然有了,其他都好办。至于做官呢?既已身为“逐客”,但还拥有一个水部员外郎的虚衔,他想到梁朝的何逊,唐朝的张籍,这两位前代诗人都曾做过此官,我又何尝辱没,作《初到黄州》诗,感觉非常满足,只有开头两句,可以解释为他平生只为“口食”奔忙,但也不妨解读为一生皆因“口舌”遭殃。原诗:
惊尘急雪满貂裘,泪洒东风别宛丘。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临皋亭在回车院中。回车院是公家建筑,为三司按临黄州时所居的官邸,本来不是一个被谴谪的罪官可以住得的。据苏轼于迁住临皋亭后与鄂守朱寿昌书:
早晚青山映黄发,相看万事一时休。
示及新诗,皆有远别惘然之意,虽兄之爱我厚,然仆本以铁石心肠待公,何乃尔耶?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若见仆困穷,便相于邑,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兄造道深,中必不尔,出于相好之笃而已。然朋友之义,专务规谏,辄以狂言广兄之意尔。虽怀坎壈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



粗看他对于这种闲散的隐居生活,似已非常满足,其实那只是生活之艺术精神的一面。作为一个儒学者,淑世是其生命的本分,“虽云走仁义,未九九藏书网免违寒饿”,他可以毫不怨悔。但是“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满怀用世的热情又怎能轻易放下?所以当他的好友李常寄诗来慰问他的不幸时,他却大不以为然,复书直道儒者的责任时,又另是一副铁石心肠。如言:

临皋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问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以不如君者,上无两税及助役钱耳。

苏辙将嫂氏一行送到黄州,顺从老兄的心愿,在黄州住了十天。在此短短十日中,兄弟俩去武昌游玩了寒溪西山寺,武昌县令招待了他们酒食。苏辙全家老小还在九江等他,不得不于六月初九,匆匆告别,苏轼相送至刘郎洑,饮别于王齐愈家。苏辙既行,空洞与寂寞又如浓雾一样,向苏轼重重包围过来,黄州又变成一片荒茫的沙漠了。

被贬谪的罪官,到达贬所,有两件正事要做:一是立即去向当地的长官“谒告”,有如现在的所谓“报到”,当时的黄州知州是东海人徐大受,字君猷,对他非常礼遇,一点没有遭受奚落;第二件事是要进上谢表,苏轼写得小心翼翼,但能将他自己的立身本末,不亢不卑地说得一清二楚,毫不沮丧。如言:
苏轼新来乍到,没有落脚处,只得仍求寺院暂住——黄州的定惠院。定惠院坐落城中,不像禅智寺那样破落荒凉,院中薄有花木修竹的栽植,住持和尚颙师也很看重这位住客,给予种种方便。因为住在庙里,苏氏父子即在寺内搭伙,跟着和尚们一同用斋。

除此以外,他只得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不问是私家花园或是寺庙,他都“拄杖敲门”,要求进去看看。其中有两座私家园林,他最欣赏:一是尚氏园,园中竹林花木,修治得最好,藂枳花尤其出色,苏轼曾亲为此花图写;一为柯姓林园,倚山辟园,山上有一片老枳树林,开白花,香味清淡,颜色绝俗,常常使他徘徊树下,为之忘情。
苏辙答诗说:“藏书网黄州不到六十里,白浪俄生百万重。自笑一生浑类此,可怜万事不由侬。”一番被命运播弄的感慨。两天后,听说风浪过去了,苏轼即于五月二十七日黎明,坐船到离黄州二十里地的市集巴河口去接他们。

已迁居江上临皋亭,酌江水饮之,皆公恩庇之余波。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苏轼父子于元丰三年(1080)二月初一日到达目的地,走在路上的时间,足足有半个月。
从陈州回去后的苏辙,立即依照兄弟商定的办法,赶忙结束南都的工作,办完交代,然后携同两房眷口,自南都登舟,泛汴泗,出淮扬,过金陵,溯皖江,然后泊舟九江,叫自家眷口就在九江等待,他则亲自护送嫂氏、侄子以及哥哥家其他眷属人等,仍循水路前往黄州。
苏轼计算着他们的行程,也忙着准备接眷。虽说家眷来了,可以不再寄寓庙宇,但他却担心偌大一份家口的生活负担,所以心里实在也很怕他们到来,与章惇书中,坦白说道:

坐在船上,细细欣赏晨光曦微中的江水,浩淼的水面上笼罩着蒙蒙烟雾,显出一片宁静,小舟轻盈前进,犹如划破千顷碧绿色的玻璃。置身在这样自由美好的天地里,禁不住想起去年在御史台狱囚房里的生活,“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他就在这井底,战战兢兢过了一百多天——“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他可以和家人团聚了,他几乎愿意在这江城终老了。九九藏书
临皋亭住屋虽然狭小,但是门外的风景却非常美。亭在江边水驿上,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滔滔江水,自上游乱流西下,浪击江,涛声昼夜不绝。对岸就是樊口,景色幽美如画,苏轼闲常策杖江边,独自一人眺望天空渺渺的流云和江上起伏的浪涛,不能不使他感到天地何等寥廓,而人却这样的渺小与无助。
穷达得丧,粗了其理,但廪禄相绝,恐年载间,遂有饥寒之忧,不能不少念。……
某寓一僧舍,随僧蔬食,感恩念咎之外,灰心杜口,不曾看谒人。所云出入,盖往村寺沐浴及寻溪傍谷,钓鱼采药以自娱耳。
身在冤诬谪废中,而犹有如此生气凛然的言语,这是苏轼道德勇气之所在,亦是其性格中坚忍不拔之一面。
更有一天,他漫步走到定惠院东的土山边,在某家杂花满开的篱落间,忽然发现花丛中竟有一株海棠,在春风中嫣然含笑,使他非常诧异。苏轼当年,海棠是西蜀濯锦江独有的名卉,成都燕王宫碧鸡坊的海棠尤为繁盛,范石湖词所谓“碧鸡坊里花如屋,只为海棠,也合来西蜀”,别地向无此花,像黄州这样偏僻的地方,土人又不知此花的名贵,怎么会有呢?这样想看,不知不觉就从海棠花的溷落黄州,移情到自己的身世上来了。他好像做梦一样,以为一定是天上的鸿鹄把海棠花的种子从西蜀衔到了黄州,遂使这空谷佳人,落入江城瘴地里,自苦幽独了。不轻易伤感的苏轼,“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海棠的艳影,一一化作自己的身形,对此不免流露了天涯流落的悲哀。据说,日后苏轼常常书写这首“海棠”诗来送人,先后不下数十本之多,可见这首诗中蕴藏着他深邃的感情。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