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飘泊江淮
一 庐山纪游
目录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一 庐山纪游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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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遵立刻回到栖贤寺去,要把他那首续三峡诗题上寺壁,不料栖贤寺僧正在忙着盘磨碑石,准备镌刻苏诗,见他那种好名若狂的样子,骂他一顿,撵出寺门,山中传为笑谈。
山南当面即是五老峰,它的高度虽然不及大汉阳峰,但是气势雄伟,五峰复出,绵延数里,似断还续,峦影山光之间,云雾聚散,瞬息万变,形成庐山有名的“云海奇观”。
自昔怀清赏,神游杳霭间。
不料上得山去,山中僧俗却已纷纷传说:
石龙有口口无根,自在流泉谁吐吞?
随后,苏轼来到朱砂峰下的白石庵,此是好友李常(公择)的读书处。公择出仕后,将他的藏书九千卷庋藏在这庵中,称“李氏山房”,苏轼曾为作记,路经此处,便进去参观了一遍,觉得公择有那么好的读书地方,何苦到外面去做官,作诗寄意,劝他不如重做读书庐山的李白。诗曰:
这两大瀑布的源头,皆出于庐山群峰中。最高的汉阳峰巅,趵突流播;西向者为康王谷的谷帘泉,陆鸿渐《茶经》中品为天下第一的名泉;东行者即此开先二瀑。


马尾泉是因为汉阳顶上奔注而下的泉水,到了这个地方,崖口突然束紧,怪石嵯峨,森列流道,挡住浩荡而下的水势,使此一道激湍散为数千百缕的喷银飞玉,形如披风的马尾,故有是名。
游毕西林寺,一僧二俗,就从岭北云峰,洒然下山了。
在黄州寂寞多年的苏轼,不免心动,不知不觉间破戒作了《初入庐山三首》之一:
虎溪,水深石怪,春夏之间,山泉汹涌,湍流甚急。这一晚,苏轼在枕上,就听着虎溪淙淙的水声,山鸣谷应,彻夜不绝。恍惚之间,他觉得庐山这片山色,岂不就是《法华经》上说的,世尊菩萨所现示的清净法身,庄严妙相。若然,则这片彻夜不绝的水声,即便是遍覆三千大千世界的广长舌,日夜不停地在念着佛偈。以溪山见僧之体,以广长舌、清净身见僧之用。苏轼崇敬常总长老的高洁,就将这份“东林夜怀”,作成一首小诗,赠与常总:
苏辙写成这篇堂记后寄给老兄,请他书写,苏轼欣然命笔,他说:“欲与庐山结缘,予他日入山,不为生客也。”至今相距不过三年多,果然到了栖贤僧堂,可以手自摩挲堂上这方弟作兄书的石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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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谷读了此诗后,说:“此老于般若横说竖说,了无剩语;非其笔端有舌,安能吐此不传之妙?”其实,这首小诗,千余年来,成为家喻户哓的名言,并不因为它于文学上有何特别优异的表现,也算不得是禅门的机锋,苏轼只是拿庐山的变化来印证一个人间的认识,然而,即此认识,便是无上智慧。


直待众生尘无垢,我方清冷混常流。



这一路栖贤涧水,汤汤流到寺东数百步处,忽遇巨石,与水相激,惊波喷空,鸣声震天,飞泻而下,是名“玉渊”。涧水南下二里许,宋祥符年间建三峡桥于此。桥身横跨绝壑,高出两崖之上,桥下则百尺深渊,急流澎湃,令人目眩。苏轼作《栖贤三峡桥》诗,说它是:“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空濛烟霭间,澒洞金石奏。”
苏轼看这和尚,那副硬攀知己的面目,丑俗不堪,自悔落笔轻率,误惹劣僧,便迭口催促轿夫快走,不加理睬。旁观者方大称快,不料可遵却大言遮羞道:“子瞻护短,见我诗好甚,嫉妒而去。”
苏轼遨游山南山北,自言得奇胜之处十五六,认为开先寺漱玉亭的双瀑和栖贤三峡桥的激流为奇中之奇,胜中之胜。其余的写不胜写,所作景物诗,也仅此《庐山二胜》两篇。

继与刘格同游简寂观,后至归宗寺,黄龙山北麓的温泉院。
“苏子瞻来了!苏子瞻来了!”


人们所见事物,往往只从自我的感觉出发,把自我的心作为衡量世间事物的标准,因此,所见事物,便无可避免地着上了主观的色彩和感情。譬如杜甫诗说“感时花溅泪”,只因他自己在感伤时事,所以觉得花也陪他溅泪,如由另一个登徒子来看这同一朵花,也许他所见的正是“露滴牡丹开”的好景。
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
偶寻流水上崔嵬,五老苍颜一笑开。
他在开先寺漱玉亭畔,徘九九藏书徊瞻望这出自青玉峡的两大瀑流,流连不忍离去,面对如此浩荡的流水,恍如来自天上,直落潭底,发出隆隆的水声,山鸣谷应,令人在此造物的伟大力量之前,感到极度的震眩。苏轼一直待到月出飞桥,看月光照映着的瀑流,益发产生另一种缥缈神秘的光彩,使这耽游的诗人,完全沉浸于迷幻的神仙境界中,不期而然地产生了天地悠悠的出世之想:但愿能够脱离从所自来的尘世,只想手持白芙蕖花一枝,飘然一跃跳进这一片清凉而又迷茫的银色漩涡中去。后来作《开先漱玉亭》,就使用近似李白饶有仙气的笔触,来写他这段浪漫的想象:“……我来不忍去,月出飞桥东。荡荡白银阙,沉沉水精宫。愿随琴高生,脚踏赤鲩公。手持白芙蕖,跳下清泠中。”
另外一股西南方向流下来的山泉,自坡顶直注深壑,汇为大龙潭,中间挂流数十百丈晶莹的匹练,直落霄汉,声势浩大,被日光照射时,立刻呈现出灿烂金黄的颜色。这道金黄的泉水,忽被山风吹起,水飞接天,则如飞毯卷雪,在空中迸珠散玉,瞬息万丈。春夏间山泉水大,更为壮观。苏轼初夏入山,来得正是时候。
这东林寺原是晋朝慧远法师的弘法道场,远公在此组织佛教史上有名的白莲社,弘扬净土教义。此地有香炉、经台、天池诸山,环列寺南,翠岚照槛,风景如画。寺外有条虎溪,相传当年溪边林薮中,蓄有老虎护卫这座律寺。远公送客,从来不过虎溪桥,只有陶渊明、陆修静来访那一回,远公送他们走时,一路讲话,不觉过了溪桥,林间伏虎忽然大声鸣啸起来,三人相向大笑。这不过《高贤传》里一段“山林佳话”而已,与史实不合,然而寺有三笑堂,苏轼也题过《三笑图赞》
栖贤三峡涧在含鄱口南寨,水源发自含鄱岭,与太乙峰之水合流,经两峰对峙,山形险恶的狮子口,形成三峡涧的急湍洪流,涧行栖贤谷中五六里,遂至山南五大丛林之一的栖贤寺。苏辙《庐山栖贤寺新修僧堂记》说:
他和参寥、刘格自南徂北,一路游赏,来到北香炉峰下的东林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99lib•net
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
四月二十四日晚,苏轼一行到了甘泉口、石耳峰下的圆通禅院。
这一僧二俗,穿云入雾,相将入山,先到五老峰下的开先寺。
所以出于我们感官上所见知觉闻的一切事象物相,并非事物本身的真实,只因人们惯把自己当作宇宙的中心,一切看法想法,都难摆脱自私的成分,即“身在此山中”这一大魔障,造成主观的蔽锢,说是我所见的庐山,事实上只是透过庐山看了他自己。世人都以如此“自我中心”的虚假认识,做“自以为是”的价值判断,因此造成这个现实世界中无穷的冲突与祸患。
东林本为“律宗”的寺院,甫于元丰三年(1080)诏改“禅席”。南昌太守原要延请宝觉禅师来做住持,宝觉举常总法师自代。常总听到这个消息,连夜走避。王太守传檄属郡,追踪访求,终于在江西新淦深山中找到了他,推避不得,才来庐山。东林老僧说:“远公曾留谶记:吾灭七百年后,有肉身大士革吾道场。今符其语。”苏轼来时,常总长老正在大事扩充院宇,修葺一新,当即招待这两位贵宾留宿寺中。
若见谪仙烦寄语,匡山头白早归来。
他们从山南正面比较幽僻的路上山,远远望见这座名山的气势,先已为此大自然的神奇所慑伏,觉得庐山是造物主的杰作,不是人类的语言文字所能描摹,赞叹顶礼之余,苏轼便和参寥说:“此行决不作诗。”

这开先寺为山南五大丛林之冠,原是南唐中主少时的读书堂,在他即位后下诏改建的。寺内寺外,古木参天,楼台掩映,登临远眺,可以望见鄱阳湖那一片浩渺的烟波。寺侧有两大瀑布,一曰马尾泉,一曰飞玉瀑。
有一天午间,苏轼独自一人,徜徉于五老峰下,随意进入白鹤观去玩,没想到进入观门,但见院子里松荫匝地,观中却闻无一人,只听见偶有棋声叮咚,出于户内。到了这种“静如太古”的境界,才知道司空表圣诗:“棋声花院静,幡影石幢高。”确如他所自许有“得味于味外”的功力——这一种诗人才能感受的印象,苏轼心中铭刻很深。十余年后,身已被谪海外,看他儿子与人下棋,他还回忆此日此时的情味,作《观棋》诗。藏书网
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
道得可咽不可漱,几多诗将竖降旗。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最后由东林长老陪往西林寺。苏轼一路观察山景,峰峦重叠,不但距离远近,形势向背,各有不同的容色,而高低起伏,姿态互异,更是变化无穷。苏轼这几日来,看山所得,不仅是美感上的享受,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一重解悟,得到了一重隽妙的见知。《题西林壁》道:
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
其时这可遵和尚住在圆通寺里,听说大名鼎鼎的苏轼续了他的题诗,大大得意起来,立刻追踪前往,要求一见。途中听人传说苏轼作了《三峡桥》诗,所以,待他追到苏轼面前,就急急慌慌说道:“和尚也有一首绝句,要题在尊作三峡诗后,身上没带纸笔,只好读给你听。”接着便高声朗吟起来:
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

一路行去,迎面群峰,怪石峥嵘,岗峦突兀,中有一片峰峦,活像是个神情兀傲的老人,他是那样的古怪、冷酷和陌生。苏轼觉得这老人,不是见面一两次就能相熟的,叹结识不易曰:
他走在入山的路上,还不敢相信此身真个已经到了怀想多年的庐山,他不能不把自己的惊喜写下来,又觉得一定不为此行作诗,也实在没有什么道理,索性再续作一首: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苏轼在九江别了陈慥,老友刘恕的幼弟刘格(道纯)来做向导,与参寥一同往游庐山。庐山位于江西省九江市南,扬子江环绕山北,鄱阳湖则在山之东南,正是襟江带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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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三流要会之处,形势绝胜。而庐山本身,又是那么怪伟,七重大岭,连绵起伏,圆基周围达五百里。层峰插天,使天上的云雨反在峰岩之下,峦影山光,应接不暇。
元丰三年,余过庐山,入栖贤谷。谷中多大石,岌嶪相倚。水行石间,其声如雷霆,又如千乘车行者,震掉不能自持,虽三峡之险不过也。
苏轼本有好辩的嗜癖,喜欢做翻案文章,一时兴起,即题一绝于后道:
苏轼在温泉院随便翻阅游客留题的诗文,看到可遵和尚的题壁诗:
世人在这个自我中心的笼罩下,以为万物皆须为我,花须为我娇艳,山亦为我作态。其实,这不是“认识”,只是我的幻觉,一旦这种幻觉破灭的时候,人类的命运,就只剩下一大堆的虚空和痛苦。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君能识我汤泉句,我却爱君三峡诗。

禅庭谁作石龙头,龙口汤泉沸不休。

这座禅院曾因欧阳修来游,与居衲禅师夜坐小亭,论道达旦,赠诗有“五百僧中得一士,始知林下有遗贤”句而闻名天下。这寺院也是老苏的旧游之地,与居衲长老亦曾相识。苏轼来此的翌日(四月二十五日),适逢老苏逝世十八周年忌辰,他特诚斋戒恭书“宝积菩萨献盖”颂佛一偈,捐彩幡一对,赠与现在的住持可仙长老,为他父亲祈求冥福。可仙说:“昨夜梦见宝盖飞下,着处出火,岂非今日之兆。”苏轼因此又作一诗留念。
苏轼能够离开“身在庐山”的立场,来看庐山,便是他的绝大聪明。他能以平等心来看庐山,使我与山,山与我,一体俱化,共同成就万物与我一体的理想生命,创造有情的世界。王国维《人间词话》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苏轼此日,真能观山,他所看的,不仅是诗的山,画的山,更重要的是大自然给他的一重解悟,由这虚舟触物的解悟,得到精神生活与大自然圆融一致的享受。

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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