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五 二次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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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五 二次还朝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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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话是这样的:
这次,皇上听他讲得很有道理,有颇以为然的样子,苏轼就非常高兴。退后,对宰辅们讲述经过,很兴奋地说:“皇上天性好学,某将自汉至唐,择其君臣大节、政事之要,编为一书,以备进读。”
三十多年前,兄弟俩长途跋涉,初至京师,接连忙着举人试、进士试的那份热望,那份兴奋,如今早已消失净尽。几十年的仕历,只是一场春梦。最可哀的是病倦老马,重来汴河堤边,却还回不得家乡。即使梦里还乡,但梦境却又那么短促,那么遥远而且苍白。
苏轼迩英进读,第一次就讲汉武帝和唐太宗的不同,说武帝厌闻汲黯的忠言,太宗思念虞世南的耿直,所以,贞观大治,而武帝之世,盗贼半天下云云。从这个讲题推想,也许正为矫治这位青年官家不肯接纳他人意见的反抗态度而发,亦未可知。
谈兵是苏轼的家学,轼辙兄弟,议兵议财,皆有特见。苏轼肯定自己能够做好这份工作。

苏轼是看他从小到大的近臣,从眼前这青年皇帝的态度上,不会感觉不到那种乖异的不合作的态度,不愿听言的淡漠的神情。他抱着甚深的忧虑。
归老江湖无岁月,未填沟壑犹朝请。
但他认为,皇帝总还年轻,假以时日,他会慢慢成熟起来的,身为保傅的人,目前只有加倍努力来开导这个青年的基本观念,指引正确的趋向,其重要等于抢救未来的国运。
越州即是浙东绍兴一带,与杭州为邻郡,相隔一条钱塘江而已。苏轼还很乐观,以为太皇太后会接受他的请求,遇到前在杭州、助其开治西湖的苏坚(伯固),便和他说笑道:“伯固可以再来同开会稽(绍兴)的镜湖!”
照往例,次日法驾回宫,皇后在朱雀门下迎接。这一天,宫中后妃也都未出宫门。
因此,他续于八年五月七日,会同吕希哲、吴安诗、丰稷、赵彦若、范祖禹、顾临等侍读官,上了《乞校正陆贽奏议上进札》。
陆贽得君之专如此,但最后还是不免于凶终隙末者,毛病就是出在“极言尽谏,巨细不遗”。一方面使绝对权力的人主听得多了,由厌倦渐生拂逆的恶感;一方面造成奸人裴延龄、卢杞辈谗慝的机会。俗言:藏书网“伴君如伴虎。”一旦触怒了他,陆贽几乎不能保全首领,虽经同僚救助,卒被贬谪忠州别驾,死于谪所。
当时,皇帝所读的教材,原是林希编的《五朝宝训》,也许范围太狭窄,也许教训口吻太多,容易使青年人发生厌倦的感觉;若以前代正史进读,则又嫌太庞杂,其中有很多不足上烦圣览的史事,所以苏轼有了这个主意。
帝驾将至青城,仪卫森严肃穆,南郊大礼五使——宰相为大礼使、学士为礼仪使和卤簿使、御使中丞为仪仗使、开封府为桥道顿递使——的乘车刚到景灵宫东棂星门外时,忽然有赭伞覆盖的犊车和青盖犊车十余辆,争道不避仪仗,冲突而来。
一身兼两学士职,在当时也是久未得见的“异数”。苏轼大出意外,惶恐力辞,札言:“闻命悸恐,不知所措。……岂徒内愧,必致人言。”然而,降诏依然不允。
十一月十二日,皇帝驾幸景灵宫,苏轼为卤簿使,导驾前行。他的朋友蒋之奇、钱勰都是从驾的官员。

这状子呈递上去后,朝廷仍然不肯接纳,而且诏令“断来章”,使他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于十二月初到两学士守礼部尚书任上去了。
苏轼要他们补个状来。
……乃知为国安危之本,只在听言得失之间。陛下即位以来,学如不及。问道八年,寒暑不废。讲读之官,谈王而不谈霸,言义而不言利。八年之间,指陈至理,何啻千万。虽所论不同,然其要不出六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勤,四曰慎,五曰诚,六曰明。……此六者皆先王之陈述,老生之常谈,言无新奇,人所忽易。譬之饮膳,则为谷米羊豕,虽非异味而有益于人;譬之药石,则为蓍术参苓,虽无近效而有益于命。若陛下信受此言,如御饮膳,如服药石。则天人自应,福禄难量。而臣等所学先王之道,亦不为无补于世。若陛下听而不受,受而不信,信而不行,如闻春禽之声,秋虫之鸣,过耳而已。则臣等虽三尺之喙,日诵五车之书,反不如医卜执技之流,簿书奔走之吏,其为尸素,死有余诛。伏望陛下一览臣言,少留圣意,天下幸甚。
于是他和读讲官顾临、赵彦若共同就汉唐正史内可以进读的事迹,写了一个节本,于八年八月间编写成书,送由尚书省进呈,核定开讲。
苏轼来京,沿途章奏不绝,初则请辞新命,但朝廷的指挥是“为已差充卤簿使,大礼日迫,不许迁延”。继在南都再奏:“乞候过南郊,依前除臣一郡。”而今,南郊祀典已过,苏轼便立即奏九九藏书网乞越州。
停顿一下,苏轼续言道:
他就在当日当地(青城),出疏上奏皇帝。先引汉成帝郊祀,赵昭仪从在属车间,扬雄献赋谏诤的故事,申明自古妇女不当参与斋祠的原则,继言今日之事,则是:
所谓某国太夫人者,通称国婆婆,是皇帝的乳母。
老身倦马河堤永,踏尽黄榆绿槐影。
朝廷不可留,外放不获准。苏轼再三思量,只剩下一条路可行,请求给予一个重难边郡的任务。
《唐书·陆贽传》:贽自被德宗召为翰林学士,以其“秉性忠荩,既居近密,感人主重知,思有以效报。故政或有缺,巨细必陈,由是顾待益厚”。这岂不就是苏轼主要的行谊吗?又说:“贽初入翰林,特承德宗异顾,歌诗戏狎,朝夕陪游。及出居难阻之中,虽有宰臣,而谋猷参决,多出于贽,故当时目为内相。”
所以,守边之吏,如用文人,也大抵都是政治上很不得意的人才去边郡。这条路,志在猎取功名富贵的人,是不屑一顾的。苏轼决心“人弃我取”,以避祸患。
人君为学,与臣庶不同。臣等幼时,父兄强迫读书,起初很苦,渐能自知好学,摸得一点趣向出来。要经历很久时间,才能培养出对读书发生“中心乐之”的爱好。必须有乐好之意,才能自求进步。古人所谓知之者不知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即是此意。陛下上圣,固然与中等资质的人不一样,然欲进学,亦须从好乐中悟入。
荒鸡号月未三更,客梦还家时一顷。


《陆宣公奏议》,在浩瀚如海的著作林中,算不上是一部学术性的经典之作,但却流传于广大的士人手中,是一部从仕前必读的书。此书,曾被少年时期的苏轼所热烈喜爱,他不仅喜欢陆贽行文,气势蓬勃,更深切佩服的是陆宣公那种平实尽理的政治见解,切实可行的治道和方法。苏轼当年,反复熟读,一唱三叹。这本书,对苏轼的文章气谊都有影响,甚至对他的政治人格的形成——那份竭尽谏言的忠诚,也有极大的作用。
从政以来,历经患难,数被污蔑,现在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怎还可以再住京师,受狂热猎官的后辈任意糟蹋。于此,不能不使他记起老师欧阳修来。他们师徒二人,在性格上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宋史》说“修论事切直,人视之如仇,帝独奖其敢言”。又曰:“修平生与人尽言99lib•net,无所隐。及执政,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虽台谏官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是怨诽益众。”以至于在议论如何追崇皇帝生父濮王这件事上,被台谏御史们结伙围剿,焦头烂额;后来又被小人勾结罪犯,诬告他与己所抚养的甥女不干不净,制造帷薄不修的谣言来中伤他,摧辱他。欧阳修痛心之余,未及引年,请告老致仕。
就讲读的内容而论,苏轼认为教育皇帝“圣学”的方针,应与普通人不同,一般的政治理论——治国经邦的大道理,固然需要知道,但用人行政和听言之法,这种实用的统治技术,对于一个即将亲政的君主,更是重要。
治边的主要任务在于边防军务,而宋朝的传统,重文轻武,《宋史·余玠传》说:


驾抵郊坛,礼毕,苏轼对担任仪仗使的御史中丞李之纯说:“中丞职当肃政,不可不闻。”意思是要他出面纠举。李端伯因为这是皇后,表示不敢。苏轼便道:“某自奏之!”
皇帝看了,交给使者,那苏奏原疏驰送宣仁太后,明日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
凡事讲求实用的苏轼,根据这个理念,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唐德宗时代的宰相陆贽,以及他的著作《陆宣公奏议》。
盛德如欧阳修尚且如此下场,苏轼焉能不怕政治上全不讲理的机阱,他如再稍恋栈,则前途的吉凶祸福不卜可知,放逐流离,还是细事。
何况,这些年来,边疆政治和边防军务,久被中朝忽视,两皆败坏不堪。苏轼认为,与其让宝贵的生命在如此混沌的政治社会里平白浪费,不如效力于需人做事的边疆,比较有点意义。

黄门殿中奏事罢,诏许来迎先出省。
苏轼既已就任侍读学士,就以全副心力来继续担任辅弼圣学的工作。
挽救不了的时代错误,岂仅是元祐诸臣共同的不幸!

元祐七年(1092)九月,苏轼以兵部尚书兼侍读,再度还朝。将至都门,为门下侍郎的老弟苏辙已经奏请得旨,准备出省来迎,苏轼先寄以诗——《召还至都门先寄子由》:
依照中国的历史传统,君权是至高无上的。为防止绝对的君权发生权力泛滥的弊害,儒家只能从两个方向来约束它:一是抬出比君主更高的力量来作精神上的限制,这就是汉儒的“天”和宋儒的“理”;另一更具体的努力是用教育方式来把皇帝塑造于一定的理想模式中,即是“辅弼圣学”。这些努力虽然并不产生决定性的效藏书网果,但多少能够驯化权势,尤其对皇帝所施文化教育,所发挥的政治影响力,常常大于儒家在政治方面其他直接的成就。
……郊祀既成,乘舆还斋宫,改服通天冠,绛纱袍,教坊钧容作乐,还内。然后后妃之属中道迎谒,已非典礼。况当祀事未毕,而中宫掖庭得在勾陈豹尾之间乎!……臣愚,窃恐于观望有损,不敢不奏,乞赐约束。

……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则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座隅,如见贽面;反复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
今世胄之彦,场屋之士,田里之豪,一或即戎,即指之为粗人,斥之为哙伍。
景灵宫建于祥符五年,在汴京端礼街之东,供奉宋太祖以次历代帝后的御容。皇帝亲祀郊庙,先至景灵宫行礼,谓之“朝献”。十三日宿斋太庙,行礼毕,启驾往开封府城南熏门外的南郊坛去,这是宋朝祭天的斋宫。
苏轼这次呈递的到任谢表,内容简直就是一封谏书。他向这位皇帝学生掬诚进言道:
基于此一认识,苏轼愿意倾力于此。
苏轼大惊,马上叫御营巡检使去挡在车前,喝问:“西来者是谁?敢尔乱行!”车上人答道:“皇后、某国太夫人和大长公主。”

不料朝廷告下,非但不允外放越州的请求,且是诏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的重任。
远来无物可相赠,一味丰年说淮颍。


回想《陆宣公奏议》里面,许许多多恳切的言论,几乎尽是苏轼今日想对这位青年皇帝倾诉的意见。但他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尽情陈说。陆贽奏议中指陈德宗的短处,未始不是哲宗所已有或可能发生的缺点。然而哲宗尚未亲政,苏轼没有事实依据,不能乱说。于是,他想:假使皇上能够先把这本书熟读深思,则不啻借了陆贽的文字,传达他自己一片忠心的讽谏,希望哲宗能从此书获得解悟,建立起辨别邪
九九藏书
正的观念、听言纳谏的态度。苏轼自己深受陆贽思想的影响,相信它也有同样的力量,对哲宗皇帝具有潜移默化的功效。

苏轼和上次一样,仍然寄寓兴国院东堂,表示伺候过皇上郊祀典礼的差使后,纵使不能言辞,亦将坚决要求外放。另一方面,苏辙是当今执政的副相,他是外臣,必须远避嫌疑,不便住到他的东府官邸去。
苏轼在如此难以违拗的情势之下,逼不得已,只好收起这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心中盘旋的乡心。一切退休生活的热望,恍如滚汤浇雪,霎时间消融得不见踪影。即此块然一身,绕室彷徨,不知如何自措起来。
札中一段说陆贽遇非其君的话,非常尖锐。德宗的离心离德,老臣的一腔愤懑,都从字里行间,跳跃而出。
已飞青盖在河梁,定饷黄封兼赐茗。

不幸这位皇上,现已不似从前那样听话,对于师保的进言,马耳东风,竟然毫不在意了。苏轼想尽诱导的办法,过了新年欢乐时期,正月二十六日重开讲筵时,他又从容向皇上说道:
陛下之学,不在求名,不求人知,也不必为章句科举作计。但是要能周知天下章疏,观察臣下的人品、文章,辨析事理,此乃万几之政,非有学问,无所折衷尽理。
然而成长中的哲宗皇帝,相别虽仅四五年,面目却已完全不同。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正是对任何权威和成规心怀敌视的反抗时期。况自正位以来,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朝廷大臣都当他是个不足论事的孩子,实际政务非但没有让他插手,甚至并不向他关白;即使指事垂询,大臣也不具对,自司马光开始,就是如此。皇帝渐渐长大了,宣仁太皇太后曾在宫中问他说:“彼大臣奏事,乃胸间且谓何,奈无一语耶?”皇上说:“娘娘已处分,俾臣道何语。”后来蔡京传说:“皇上说,垂帘时期,朕只见臀背。”内心蕴藏不平,已非一日,终于造成心理上一道敌视的壁垒,一副偏激的成见,不愿听取太皇太后所用大臣们的任何言语,他只冷冷地等待“亲政”那一天的到来。
苏轼进呈《陆宣公奏议》一书的动机,明言是“心欲言而口不逮”。显然是哲宗皇帝的反抗心理,与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间,已经筑起了一座隔阂的高墙,任何一个元祐大臣,在他心理上都发生排斥,苏轼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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