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归
六 染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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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六 染疾
第十四章 北归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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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约于明日餐聚,同时送来四枚古印,请他鉴赏,苏轼躺在枕上赏玩甚久,复请稍缓餐叙的日子,待他病愈或于下场雨后举行最好。
暑溽异甚,伏望保护寝兴,万万珍重。不宣。
至六月十一日,病苦略减,勉强可以扶杖而行,心情也就较为开朗。米芾受地方政府推荐,即将计偕晋京,特来辞行。告别时,苏轼坚欲从床上起来,亲自送别于闸屋之下。
某惶恐再拜端明尚书台座:
书至此困惫,放笔太息而已!
既至仪真,泊船于东海亭下,苏轼一家人即以舟为家。
嘉祐年间,老苏在京师,与苏颂交好,两人认了本家,即所谓“宗盟”是也。苏轼在朝,熙宁初,从苏颂于文德殿下,他是三舍人之冠;元祐时期,奉职迩英阁前,颂又为五学士之首,都是同列中的前辈,颇受照拂。所以一听到苏颂的讣报,感念曩昔,伤悼万分。一面命过代自己前往吊唁,一面当作族中长辈之丧一样,召僧在寺追荐,还要自作功德疏,以表诚敬,但已写不终篇。
小二娘病逝于绍圣二年四月,其时仲远在做定州签判,小二娘亦随夫在任。苏轼在惠州,接到仲远寄来的讣报,已是百日之后,苏轼为文遥祭,情辞十分凄切。如言:“宫傅(苏序)之孙,十有六人,契阔死生,四人仅存。”四人者,轼、辙兄弟,留在故乡的苏子安和嫁在外省的小二娘,四个亲骨肉,现在则又丧失其一,亲枝凋零,不胜哀悼,如祭文言:“万里海涯,百日讣闻。拊棺何在,梦泪濡茵。”
苏辙接读此函,哭道:“小子忍铭吾兄!”
舟中热不能耐,入夜蒸郁更甚,苏轼无法成眠,每夜都坐在露天里过,以为“海外久无此热,殆不能堪。柳子厚所谓意象非中国人也”(《与米元章书》中语)。
翌日,子容丞相的外孙李敒带了他的孙子前来谢吊,当时他们看到苏轼侧卧床上,面朝里床,呜噎涕泣,不能起身。
南海之滨,下潦上雾,毒气熏蒸。执事者亲所经历,于今回想,必当可畏。况以益高之年,齿发尤衰,涉乎此境,岂不惴惴?但念老亲性疏豁,不护短,内省过咎,仰戴于上恩,庶有以自宽,节饮食,亲药物,粗可侥幸岁月。不然者,借使小有惉懘之情,悴于胸次,忧思郁结,易以伤气,加以瘴疠,则朝夕几殆,何可忍言?况复为淹久计哉!每虑及此,肝胆摧落。是以不胜犬马之情,子私其父,日夜觊幸。圣上慈仁,哀矜耆老,沛然发不世之恩诏,稍弛罪罟,尚得东归田里,保养垂年。此微贱之祷,悲伤涕泣,斯须颠沛,不能忘也。http://www•99lib.net
十二日从仪真出发,渡江过镇江,润州太守王承议来迎,谢未登岸。至京口,外甥柳闳来,念及堂妹小二娘与堂妹婿柳仲远的先后丧亡,不禁大恸。
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但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世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岁瘴毒耶!
苏轼得病至此,几已一周,身体已甚衰弱,但一听得后辈的好文字,就兴奋得要从病床上跳起来,力疾作书赞誉,许以“自有大名,不劳我辈说”。这种精神,无愧为欧阳文忠的门生,得之于欧阳的提挈,加倍还诸再一代的后学。
某顿首再拜致平学士阁下。六月十四日。
章惇两个儿子——章援、章持,都是元祐初苏轼知贡举时所录取的门生。照当时礼俗,门生之于座师,衔一日之恩,便该终生敬礼不衰。无奈苏、章两家,政治立场发生歧异,而章援在京,为帮他父亲起复,日夕奔走于时相刘挚之门,与挚子刘斯立交往密切,故于师门,似乎早已断绝往来,至于今日。
又这样过了两天,病情一点也没有轻减。苏轼为书嘱弟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墓志)。”

某伏闻旌旆还自南越,扬舲江海,蹑屐岭峤,执事者良苦,数岁以来,艰险备至,殆昔人之所未尝,非天将降大任者,岂易堪此?窃维达人大观,俯仰陈迹,无复可言。不审即日尊体动止何似?
傥问焉而执事者以为未然,使某也将何以为怀?诚不若勿卜而徒自然,庶几之为愈也。傥以为可凯也,固愚情所欲闻。然而旬数之间,尚书奉尺一,还朝廷,登廊庙,地亲责重,所忖度者幸而既中,又不若今日之不克见,可以远迹避嫌,杜谗慝之机,思患而预防之为善也。若乃思世故多端,纷纭轇轕,虽弥日信宿,未可尽剖,勃鞮,所谓君其知之矣,宁须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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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读完这封长信,一面回头对苏过赞道:“这文字,司马子长之流也!”心里则非常同情章家父子的遭遇,一点也不想章惇百计陷害的恶毒,也不在意章援对于师门的忽视,仍然认他们一个是多年的老友,一个是得意的门生,立即叫人铺纸磨墨,扶病起床,亲笔写复信道:

六月初一日,在仪真办西山书院的米芾,得到苏轼已至的消息,立刻赶到东园来求见。苏轼喜故人之至,头戴白㲲小冠,风度飘飘如仙,出来延见。

徽宗朝,改元“建中靖国”,不论曾布之类如何活动恢复绍述,但是韩忠彦尚在,表面上总还是“两用”的局面。所以苏轼还至江南,非常引人注目,而大江南北的老百姓,又都以当年期待司马光的舆情,希望朝廷能够用他为相。
某顿首致平学士:
这条河水,污浊不流,大太阳整日熏蒸,舱中空气恶浊,毒热难当。苏轼叫船家将船撑过通济亭,泊于闸门外,希望能稍清快。米芾托写两帖题跋,一时无法下笔,而这两本帖子,米芾宝爱得性命以之。苏轼怕有失误,派人先送还与他,附书曰:“某两日病不能动,口亦不欲言,但困卧耳。承示太宗草圣及谢(安)帖,皆不敢于病中草草题跋,谨且驰纳,俟少愈也。河水污浊不流,熏蒸益病。今日当迁过通济亭泊。虽不当远去左右,且就活水快风,一洗病滞。稍健,当奉谈笑也。”

时为五月下旬,江南气候已经非常炎热。白昼骄阳当顶,仅赖一片竹制船篷,如何遮挡得住强烈的日晒。入夜,水面上的暑气蒸发出来,熏蒸郁闷,挟带潮湿,比白天还要热得难耐,所以轼与人书中说:“一家长幼,多因中暑而卧病。”
归隐京口的前相苏颂(子容),已是八二高龄,适于是时逝世。
独恨九年之间,学不益博,文不益进,以此负门下。然古人有闻之而不言,能之而不为,存之而不论者,窃尝留意焉,未若面得之也。请俟它日,仰叩绪余论,不胜拳拳之情,敢言之执事者,伏惟财幸。九-九-藏-书-网
过子侍于病榻前,读米芾所作《宝月观赋》给他听,诵声琅琅。苏轼听未及半,从榻上一跃而起,作书与元章说:
再辱手教,伏审酷热起居清胜。见谕,某何敢当,徐思之,当不尔,然非足下相期之远,某安得闻此言,感愧深矣。
海康风土不甚恶,寒热皆适中,舶到时四方物多有,若昆仲先于闽客广舟中准备家常要用药百千去,自治之余,亦可及邻里乡党。又丞相知养内外丹久矣,所以未成者,正坐大用故也。今兹闲放,正宜成此,然可自内养丹,切不可服外物也。某在海外,曾作《续养生论》一首,甚愿写寄,病困未能,到毗陵定叠检获,当录呈也。所云穆卜,反复究绎,必是误听。纷纷见及已多矣,得安此行为幸。又见今病状,死生未可必,自半月来,日食米不半合,见食即先饱,今且归毗陵,聊自欺“此我里”,庶几且少休,不即死。
章援深信苏轼在天下人热切想望之下,朝廷顺应舆情,定会拜相。他明白父亲过去种种作为,非常恐惧万一苏轼入相后,回手报复,如何得了。自己对这座师,敬礼久废,现在又将以何面貌,前往谒见?再三筹思,还是不敢造次,写呈了一封七八百字的长函,具录如次:

两日来,疾有增无减。虽迁闸外,风气稍清。但虚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也。
某惶恐再拜。
苏轼不但通宵露坐,而且为要解热,喝了太多的冷饮。像这样暑热袭于体外,冷饮侵入体内,加以夜不得眠,形神交瘁,如何能久?六月初三的午夜,他就突然猛泻起来,一直泻到天亮,疲惫不堪。喝了一碗黄蓍煮粥,才觉得稍稍好过一些。

柳家世居润州,苏轼北还至此,仲远也已故世,夫藏书网妇之墓在此。苏轼坚欲支撑起来,亲自带了外甥柳闳及迈、迨二子,同到墓地吊奠,祭文有曰:“我归自南,宿草再易。哭堕其目,泉壤咫尺。”——这是最使老人痛苦的家族近亲凋落的悲哀,何况他自己又在病中。
章惇已经贬往雷州,他的儿子章援因要安顿家眷,不能随行,现在方从浙东来到京口。他也听到了苏轼即将入相的传闻,并且知道这位万里南归的座师,也在京口,只是内心愧恧,不敢求见。
时已进入六月盛暑,酷热不堪,苏轼原在仪真置有几间市屋,备以收租糊口,现在缺钱使用,要想变卖,逗留于此,即是为的这事。
小二娘是苏涣的幼女,与轼、辙是同祖的嫡堂兄妹,嫁润州柳瑾(子玉)之子仲远。子玉是苏轼为杭州签判时的忘年交,情谊甚厚。
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真州太守傅质邀同程之元设宴为苏饯行。宴罢,与之元同归,函招米芾也来参加舟中夜话。之元举赠纹银二百两,说是与之才、之邵兄弟三人所同馈,聊助资斧,苏轼不受。等他去后,作书寄弟说:“程德孺言弟出银二百星相借。兄度手下,尚未须如此,已辞之矣。德孺兄弟意极佳,感他!感他!数日热甚,舟中挥汗写此。……”
今真见之矣,余无足言者。
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已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鱼所知也。建中靖国之意,可恃以安。
自此,胸膈作胀,饮食不进,通夜不能成眠,只好端坐榻上喂蚊子。《与米元章书》:“某食则胀,不食则羸甚。昨夜通旦不交睫,端坐饱蚊子耳。不知今夕如何度?……”
这还在初起病时。其后,病日益重,而谣言的散布亦日益远。
儿子于何处得《宝月观赋》,琅然诵之。老夫卧听之,未半,跃然而起。恨二十年相从,知元章不尽,若此赋,当过古人,不论今世也。天下岂常如我愦愦耶!公不久当自有大名,不劳我辈说也。
次日,午睡方起,听说米芾冒着大热天到东园www.99lib.net送麦门冬饮子去,心里很感动,记以一诗:


这种舆情,化为传言,外间就盛行苏轼即将入相的传闻。真州太守傅质最先问起此事,苏轼诚惶诚恐地答道:

体中微不佳,奉答草草。
迩来闻诸道路之言,士大夫日夜望尚书进陪国论,今也使某得见,岂得泊然无意哉!尚书固圣时之蓍龟,窃将就执事者,穆卜而听命焉。
一枕清风值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
这时候,迈、迨二人,已去宜兴,身边仍是只有幼子过在,日夜扶持照看,寸步不离。

轼已绝口不谈时事,只说些在罗浮曾见赤猿这类“海外奇谈”。芾作挽诗所谓“方瞳正碧貌如圭,六月相逢万里归。口不谈时经噩梦,心已怀蜀俟秋衣”者是。翌日,又与米芾同去西山,到他的西山书院游览。芾将自己珍藏的《太宗草圣帖》、晋《谢安帖》两帙,交给苏轼,求为作跋。
这样折腾了两天,人便困乏不堪,病倒在床上了。
伏念某离远门墙,于今九年,一日三月,何可数计?传闻车马之音,当欢欣鼓舞,迎劳行色,以致其积年慕恋,引领举足,崎岖瞻望之诚。今乃不然,近缘老亲重被罪遣,忧深虑切,忘寝与食。始闻后命,方在浙东,即欲便道省觐,又顾幼稚须携挈,致之所居,今暂抵此,治任裹粮,旦暮远行,交亲往来,一切皆废。此则自侪于众人,宜其所以未获进见者。某于门下,岂敢用此为解?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是为有罪,况于不克见者乎!逡巡犹豫,事为老亲,固当审思耳。
仪真白沙有一东园,广约百亩,流水横于园前,园内有荷池亭台、画舫堂屋等建置,花树密茂,水木清华,为公家营建的一大胜处。苏轼白天就经常去东园逃避舟舱中的酷热。
某自仪真得暑毒,困卧如昏醉中。到京口,自太守以下皆不能见,茫然不知致平在此,辱书乃渐醒悟。伏读来教,感叹不已。
就在这天,忽然瘴毒大作,继又猛泻不止。米芾亲来望病,苏轼还在枕上作书与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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