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归
八 浩气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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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一章 食蓼少年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二章 变法与党争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三章 马入尘埃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四章 黄楼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五章 乌台诗狱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六章 黄州五年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七章 飘泊江淮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八章 风雨京华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九章 书斋内外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章 杭州去来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一章 颍州·扬州·定州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二章 惠州流人
第十三章 海外东坡
第十四章 北归
第十四章 北归
八 浩气不亡
后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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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无这种使命感,而且乐与世俗同化,追求物质或感官享受,心有畏惧的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知识分子。
苏轼一生,几与祸患相终始,其故即在于此。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文化大帝国,苏轼生在这个知识广被推重、文化达到巅峰的时代,故能以生长于西南偏鄙之地的一个草野青年,一入京朝,立即崭露头角;但是宋代的文化虽然灿烂,而士大夫所操持的现实政治却并不理想,使一个原想出山“求为世用”的“凤凰”,成了被人人厌恶的“乌鸦”。
维琳和钱世雄都不足以知苏轼。其实,他于病危中答维琳偈中,已笑鸠摩罗什妄想以西域神咒的法力来挽救生命之举为“浪出”,焉肯自于弥留之际,妄起“往生西方”之念,抛却儒学家的本分——刚大之气,至死不衰。
苏轼是一个力求精神自由,富有性情的人,所以喜欢和朋友作毫无遮拦的谐谑,恣意说笑,但却绝对容忍不了庸俗,特别厌憎虚伪的做作。他是一个求痛快的人,假使不能怒骂,他就用“嘲讽”来发泄这种情绪。充满机智的嘲讽使旁人称快,却也使受者刻骨仇恨。然而,一千年来,同情他的多数人,从那些讽喻中,领略他的热情,欣赏他的正直。
苏轼说话,喜欢用譬喻,甚至一篇文章开头,接连用七八个譬喻来帮助说明一个事实,使物我之间,物物之间,发生无穷的联系,产生无穷的想象。苏轼的文字,自言“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所以能随物赋http://www.99lib•net形,从心所欲,说一件事,理直气壮,描写一个物,维妙维肖,用最简单最少的字眼,表达人间万象。
苏轼生命中,天赋一腔迈往之气,一副热烈心肠,再经后天儒学者的严格训练,两者统合起来,成就为一个抱负非凡、才气纵横的知识分子。他那胸襟浩荡而正气凛然的人格,随时随地发出灼灼的光芒,照耀在人们的眼前。
苏轼生平虽好佛学,但不过用以疏解一时的心理痛苦而已,临命却不苛求“外力”。钱世雄问他:“端明平生学佛,此日如何?”苏轼斩钉截铁地回答他道:“此语亦不受。”
然而,总是披着虚伪外衣的现实社会,怎能容忍如此认真的异端存在?尤其是最现实的政治社会,更不能听任一个异端的言论散布四方,动摇权势的架构。
真正的知识分子,必具强烈的正义感和是非心,不向任何权势低头,只对自己的思想见解负责。要说的话,就痛痛快快说出来;要哭要笑,就大声哭笑。他们是观念的行动人物,所以从来不屑瞻顾,更不稍自掩饰锋芒。

作为一个有自由思想的知识分子,必有勇气为天下先,担起这份艰危的职责。他们必须特立独行,不为世俗所蔽,不与现实妥协,勇于挞伐社会中现存的成见、迷信和一切腐旧的功利思想;更须奋不顾身,向已经建立起来的权威挑战。
凡此之论,皆言气之为用,而苏轼自论气之本体,认是形象之外,非力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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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乎生死的一种永恒的力量。他说:
每个时代,每一个人,都能从他这面大镜子里,发现自己怀有与他同样的感情,同样的理解,同样的诗情画意,只是我们说不出那些天生的好言语来。所以,他的若干诗句,文章中许多词组,流传在千年众口中,成了妇孺皆知、人人引用的俗谚或成语。
又王称《东都事略》总论曰:
受之于天,超出乎万物之表,而充塞乎天地之间者,气也。施之于事业,足以消沮金石;形之于文章,足以羽翼元化。惟轼为不可及矣。故置之朝廷之上而不为之,斥之岭海之外而不为之愠,迈往之气,折而不屈,此人中龙也。
苏轼在政治上的表现,是以“气”使“志”;而文学上的成就,也得力于善用其气,千年来的文学批评家,几乎公认此是苏轼的特质。苏轼自论作文,有曰:“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明白说是胸中自有一股蓬勃之气,能够役使笔力,尽情发泄,由此得到快意。又曰:“作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映生。”云之行,水之流,皆是气势之动,动止皆由于气藏书网
苏轼从政以来,与实际政治的当权人物,几乎没有一个不曾发生过冲突。王安石、吕惠卿当权时,他是反对新法的尖兵;司马光做相,本是互相尊重的同道,但只为了差免役问题发生争论,几乎要遭排斥。不过王荆公和司马温公,都还是各有政治原则的伟大人物。及至刘挚为相时代,大家只为权势利禄自谋,他之发动台谏,围剿苏轼,只是怕他夺位而已。苏轼对此只有一片“破琴之梦”中的悲悯而已。

成一代之文章,必能立天下之大节。立天下之大节,非其气之足以高天下者,未之能焉。……盖存之于身谓之气,见之于事谓之节。节也,气也,合而言之,道也。

所以我们总觉得李白天马行空,如在天上;而东坡永远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大地上,同其悲欢,同其好恶,像个亲密的朋友。
苏轼笔下,元气淋漓,不但波澜壮阔,而且瞬息万变,令人目不暇接,时而把人带到永恒的边缘,蓦地又回到平凡的人世。所以千年来的读者,惊呼:“东坡,其仙乎!”
现代学人叶嘉莹分析这两大诗仙的不同,以为李白是“仙而人者”,以其恣纵不羁的天才,生此庸懦鄙俗的人间,不为世容,原是命定的悲剧;东坡则是“人而仙者”,所以他和我们一样有做人的烦恼和痛苦,不过他有几分飘忽的仙气,得从超越凡俗的旷观中,获得解脱。九_九_藏_书_网

苏轼的伟大,在于他有与权力社会对立的勇气与决心,一则得之于知识力量的支持,二则出于“虽千万人,吾往矣!”那份天赋的豪气。这两种气质合起来,造成他“薄富贵,藐生死”的大丈夫气概。这气概,虽然使他拥有至高无上的精神财产,然而,自古以来,幸福和伟大,常不两得,自由与安全,亦无法两全,苏轼之必须成为悲剧人物,几乎是必然的命运,但他也和苏格拉底一样:“果是天意如此,我很乐意接受。”


“人间何处不巉岩”,人生本就充满痛苦。苏轼文字中,充满种种超脱的譬喻,都是他纾解心理压迫的良药,因此使他成为烦恼时代里勇气和乐观的代表,使不幸的人学习他的豁达,度过心灵的黑暗时期;使幸福的人,对在苦难中奋斗的人,生出同情与敬佩。
古来诗人,被称为仙者,只有李白和苏轼二人。自贺知章称太白为“谪仙”后,“诗仙”几乎成了他的专衔,妇孺皆知。第二个被称仙的诗人,只有苏轼,曰“坡仙”,因他曾梦仇池,又曰“仇仙”。

《宋史·苏轼传》承其意,“论”曰:
人世从无一个完美无缺的社会,所以需要正直而勇敢的批评,带动人类文明不断进步。

……器识之闳伟,议论之卓荦,文章之雄隽,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为之主,而以迈往之气辅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达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为。至于祸患之来,节义足以固其有守,皆志与气所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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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因为自信“生有自来,逝有所为”。所以面临天人生死之际,能说:“生无恶,死不坠。”又深信躯体虽亡,但“不待生而存”的这腔浩然之气永远不死,所以他在给维琳长老的信上说:“死生亦细故尔。”气不恃力而行,所以维琳劝他临终莫忘西方,钱世雄劝他“至此更须着力”,他便回答道:“着力即差。”
苏轼逝后将七十年,宋孝宗赵眘好其文而追慕其人,赠太师,敕曰:“苏轼养其气以刚大。”御制《苏文忠公集》序并赞,解释“气”和“节”的关联,则曰:
是气也,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韩文公庙碑》)
苏轼一生与谤毁、诬陷和迫害相纠结,在被侮辱与被压迫的苦难中,自寻种种纾解的方法,像搜寻治病的药方一样勤勉。庄子的齐物哲学给他的影响很大;佛学,特别是禅门的了悟,自喻为得常啖食的猪肉,对他也很受用;不论如何困苦,他都热爱生命,所以对于服食求神仙的玄说,也常寄以幻想;最后发现自己总是一个生于大地上的凡人,所以于歌咏爱情、友谊、佳肴、美酒,欣赏书画艺术之余,更以最大的热忱,尚友陶潜,要以回归自然,做他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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